眨眼就快到中秋，为了举办一年一度的赏月夜宴，宫里早就轰轰烈烈热闹了起来，采买布置，装饰准备，事情本多得很，再加上这次中秋夜宴拟定在宫外办，要把全京师有名有姓的夫人小姐都请来，这下再加上宫里的娘娘们，少说也有百八十位，因此就更忙了。
燕婉听说赏月宴这么大阵势很开心，只是苦了笠人和院子里其她侍女，从初一开始就成天不见人影。
其实燕婉还没见过这么多女人聚在一起，那场面该有多热闹快乐——她想，女人同女人之间，体己话说不尽，俏皮话讲不完——女人之间，共享同一种与生俱来的默契与慈爱，那是极自然而然的共鸣。
然而真正去到夜宴时，看着来来往往的女人们，她忍不住难过起来。
是夜，天气清明，惠风和畅，月明星稀，灯烛辉映，真一个好天良夜。到处都是秋海棠、玉簪花。那些秋海棠好阴，好不容易熬过又一个日头，正惬意地在晚风里轻轻摇晃，窃窃私语都散在风里，只能听见哗啦哗啦的轻声细语，晚风轻送，玉簪也在这陶醉的夜里默默诉说玉色的香气。
花醉了，人也舒服地要眯起眼睛。女人们来来去去，掀起浪潮般一波又一波的欢笑和惊奇，叫燕婉听得心痒。
夜宴尚未开始，寒江雪要去找公主，因此先走一步，而笠人本来领着她四处转转，结果临时有事让别人叫走了，走前嘱咐她不要声张，一个人随便逛逛，自己回头再来找她，燕婉点点头，一个人这里看看，那里瞧瞧。
这时候娘娘夫人们还没来，只一些年轻小姐们，三三两两围成一团逗趣取乐。
燕婉左手边的石桌石凳那里围了几个小姐，说说笑笑的，声音却并不大，燕婉凑近些才听见她们说的话：“今年虫子多得很，把我咬惨了！你看！好大一个肿包！”说话的是一个圆脸姑娘，她侧过脸去，把额角上的肿包给姐妹们看，想不到一个左脸有痣的姑娘看了，反倒逗起她来，说：“我看看！哦！这是虫子咬的？我以为是你跌了一跤磕着的呢！”这话一出，旁边咬耳朵的两个姑娘才围上来说：“哪里哪里！我看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众人笑开来，圆脸姑娘红了脸，恼了，说：“我又痒又痛，你们还笑！看我不捶你们！”她作势就要打，那左脸有痣的姑娘接住她的手，把她往怀里一揽，说“哈哈哈哈，别闹别闹！我来教你！这样，你往香囊里头放些艾草，屋子里也烧一些......”燕婉在旁边听着，点了点头，心里记下了。
“你别难过......总有一别......又何况是这样的事......”燕婉想着驱蚊虫的事，惦记着要在小院子里四处烧一烧，转头听见有人在低声说话，那两人背对着她，一个扶着另一个，被扶的那个好像在掉眼泪，扶着的那个拿出手帕来给她擦眼泪，后头又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个人一起掉眼泪，忽地又好了，挽着手相视一笑。
这时候燕婉被一声吆喝吸引了：“嗳！大家快来看！溢清的画！”“溢清画艺又精进了！”“枯藤老树昏鸦，真是淡泊宁静，好极了！”“石头上这一点用的是什么颜料？”“不是什么难得颜色，我想着用点赭石再点上去，好不叫这画显得太呆。”“你这画也叫呆？我可要骂人了。”“这印也是你刻的？”“溢清娘子！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哦，原来是在赏画呢！燕婉远远地看了一眼，那画画得真好，就连燕婉这样不大懂画的人也能看懂，远处暗红一片的夕阳，把整幅画染上红褐色，枯树脚下的影子长得寂寥，树上栖的黑色鸟低头，好像在凝视褐褐青青的石板路，那路长得要到天边去，延伸出画主人无限的凝思。
耳边忽然一道细细的声音，好像是从画中天边吹来：“君有疾......早已经等不及......”另一道冷冷的声音打断她：“他们二人斗法已久......这次瓦剌来贺......我早已劝过......你是葛荣的女儿，天下谁不盯着隆庆祥，总要多做打算，要变天了”“我知道，我知道......”葛荣？葛太君？又听那边有人在喊：“若愚！你同你母亲做生意回来了？怎么样？南洋好玩吗？”“出去做生意说什么玩，胡闹得很！”“嗐，哪里的话，好玩的呀，我还给你们带小玩意了！”“......”
姑娘们又欢喜地玩闹去了。
燕婉一个人走着，慢慢变得失落起来。
早去哪里了呢，这样子鲜活的人，早去哪里了呢？
那些玩笑，慰藉，才情，抱负。
怎么不早些聚在一起？怎么不长长久久聚在一起？
怎么竟然像聚在一起的耗子一样？白天是见不到的，只能在夜里匆匆见上一面，而这夜过去又要匆匆回到别人家去？回到那不见天日的绣阁里去？这大好的时光，竟然是像从什么东西手里偷来的一样。
她想到这些只觉得难过得要命，这欢笑声不像最初那么叫她心热了，这回像是魔音贯耳，一声又一声，讨命一样，叫她不忍再听。
笠人还没来，她慌忙逃命一样想找清净地方藏着。
见着一处僻静凉亭，她连忙躲进去，这才喘口气。
“喂，你也是怕吵来的？”忙着平复气息，燕婉没想到凉亭里竟然还有人，听见她发声，才注意到临水那边坐着一位穿白衣的姑娘。
月亮升上来，霜一样的月色铺在她脸上，剑眉星目，更显得她面色冷峻。
看见燕婉看自己，也不说话，那姑娘一挑眉，又说了一遍：“我说，你是怎么来的？怕吵？”
燕婉不好意思地擦擦脸上的汗，说：“也不是，总觉得那里叫我憋得慌，我就跑了。”
那姑娘点点头，说：“这样。”
燕婉也点点头，她记得笠人叮嘱的事情，不好再说话，就假装看月亮。
许久，那姑娘才又开口，说：“你是谁家的？京城的太太小姐我都认识，怎么没见过你。”
燕婉一听就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我……我……”
那姑娘得不到回答，只哼了一声：“哼，无所谓。”
燕婉觉得有必要说点什么，想了半天，说了句：“我，我跟着太子妃来的。”
“奥，太子妃。”姑娘只是略略点了点头，再无别的话。
燕婉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