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棠错与广白匆匆赶出门,却在门口瞧见陵游失魂落魄地走进来了,他脸上原先白红分明的鬼面妆现下混得模糊,将他五官都染出了恐怖诡异的模样。
昭然从旁走过,吓得一声尖叫,丢了手里的物事便小跑离开。
陵游瞧着她远去背影,缓缓将目光送到门口相扶的两人身上,接下来一声凄惨哭声:“爷!”
周棠错使了个眼神,广白立即上前捂了他的嘴,将他连拖带拽地拉进了屋中。
这厢林禾景听了声音才开门欲探何事,却只瞧得陵游身上的那一点衣角、以及站在廊下故作淡然的周棠错。
“方才是……”
周棠错眼睛都不眨一下:“哦,陵游怕虫子,方才瞧见虫子了。”
林禾景顿了一下,点点头表示理解:“声音这般大,陵游定是极怕虫子的,昭然拿来过避虫的香丸,还有剩下的,我拿给他吧。”
“不必不必。”眼角余光瞧见陵游正在广白手底下挣扎,周棠错面上笑得波澜不惊:“我屋中也有,夫人不必忧心于他……今日夫人查案想必辛劳,不若早些休息吧。”
林禾景愈发觉得周棠错是极好的一位夫君,天黑了去接她,还嘱咐她早些休息,就像师父同师兄一样。
“那夫君也早些休息。”
她又退入门口。
周棠错立即闪身进了屋。
“对不……”
他想和陵游道个歉,可话还没说完,陵游已是挣开了广白的桎梏,几步冲到他面前:“都是奴不好,教爷今日之计又未成。”
“不是……”
周棠错下意识去否认,谁料陵游已落下泪来:“是奴不小心露了身形,还被府衙的捕快抓住了,还请爷莫要怪罪,奴一定将功补过,下回,定不让爷的计划失败。”
周棠错大惊,与广白对视一眼:“你被府衙的捕快抓了?”
事情要回到陵游上完茅房的时候。
周棠错是个半拉子的纨绔哥儿,身上穿得戴的,没一样不值钱的。丢给陵游遮脸的那把扇子,陵游记得是一个月前周棠错在墨文轩买的,二十两白银,一文没还价。
茅房那等子污秽地,这扇子要是被带进去了,在周棠错眼里估计就跟二十两白银丢进去了一样,陵游便拿帕子包了,以石头压在了外头,想着等他解决完大事,再拾了带回去就是,左右都这个时辰了,也没人会出现在此处。
可老天若总遂人愿,世上就没那么多意外了。
陵游出来时,石头被丢开了,石头压的帕子没了,帕里包的扇子丢了。
二十两银子丢水里还能听个响,他就一进一出的工夫这响都没听到银子就没了?
他也顾不得别的了,忙就四下寻起来。
倒也是巧,离此处不远便一人,怎么瞧着怎么可疑,他大叫一声当即冲向那人。
一身白袍,又是鬼面。
纵是个谁瞧了第一反应都得跑。
于是两人你追我赶跑过了两条街,撞了正巡夜的两位捕快。
陵游眼泪汪汪:“捕快问江州城中今日传言的那个鬼是不是我。”
周棠错眉头跳了一下:“你怎么说的?”
要是被他爹知道他半夜扮鬼去吓林禾景,他怕是得断一条腿。
“我说不知道。”
不知道。
那便好。
周棠错松了一口气:“那捕快呢?就这么放你回来了。”
陵游摇头。
江州府的捕快极负责,他这副模样在夜里出现在江州城街口若没个像样的说辞,怕是须往衙门大牢走一遭了。
陵游道:“我说是我喜欢梨园里头那些角儿唱戏,但我唱得不好听,白日里又得伺候主子,就只能晚上跑出来唱两句。”
广白沉默。
是,梨园戏子唱戏是得装扮,但就眼下他脸上这妆容……他是在侮辱哪出戏?
周棠错也有些不忍:“然后呢?”
然后捕快就让他唱了两句。
陵游顿了一下:“他们说奴果然唱得难听,说的话应不是作伪。便道是奴喜欢唱戏,也不可夜间在街头如此装扮,会吓到旁人,教训了奴几句,便放奴回来了。”
陵游从袖里拿出扇子,恨恨道:“奴就说这扇子定是那人拿的,府衙的捕快在那人身上搜了出来,又将他带回衙门去了。”
周棠错接了扇子,轻轻拍了拍陵游的肩膀。
当真是辛苦他了,那样的情形还记着一把扇子。
“下回东西丢了,莫去追,你又没功夫在身上,万一激怒了坏人,反是不妙。”周棠错温声道:“你比这扇子重要多了。”
陵游大为感动,泪光闪烁:“多谢爷!爷放心,装鬼吓少夫人这事儿,包在奴身上了!不吓到少夫人,奴日后就天天扮鬼相。”
这倒大可不必。
*
时若白驹过隙,转眼便是谷雨。
江州多雨水,谷雨这日更是从早间便开始落雨。一早风起雷落地,吓得陈神仙一个侧身就从歪腿床上翻了下来。
这是陈神仙的新住处,是府衙的孟捕头帮忙寻的一处荒庙,送他来的那天,好心的孟捕头还和几个身强力壮的捕快爬上屋顶,将漏了七七八八的屋顶补好,又给他打了张床——不过木头不够了,就在一条腿下垫了两块砖头。
陈神仙睡了几天,其余几条腿压入了泥中,独垫了砖头的一处高些,陈神仙摸头难解这等为难事,干脆由他去了。
想起今日约了人算卦,陈神仙睡眼惺忪从地上爬起来往外走,陡然被春雨扑了满面,他精神一振,需要萎靡下去。
陈神仙伸手接着屋檐下滚落的雨水搓着手掌,缩了缩脖子,在雷声中心安理地躺回到破棉被中:“风雷滚地,忌会友!”
*
春时盛,百花争艳。
周棠错从伞下走到廊间,拍了两下身上水汽,便将手中带着水珠的花枝隔着窗子塞进了林禾景房中的瓶里。
明艳的桃花带着春水,展示着江州城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