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那秀才对着河水说:‘河君呐河君,你既听了我的诗,可否现身一见?’
秀才才说完,便瞧见河水有了异样,水里不停的涌出泡泡。秀才走上前去,先听到了水下而来传来的声音,那声音沙哑而古老:‘是何人唤本君。’
秀才如实相告自己的身份,便见从水里钻出个鹿角、麒麟脸的黑怪,那黑怪的嘴大唇厚,张口又问:‘既是人间的书生,何故唤本君?’
秀才将江州大水不退的事相告,请河怪另迁旁边,本已经是好言相劝,然那黑怪却固执的不愿离开。
正当秀才着急的时候,却见到了河水急退,原是那黑怪上岸后,河道便有了泄口,待水退了大半,露出了一块巨大的青石,那便是黑怪抱着的石头。
此时黑怪也发觉到了,他匆匆便要退回水中,去抱石头。情急之间,秀才拿出了自己的诗稿文章,在请黑怪上岸了,闻到了墨香,那黑怪竟就像被摄取去心神,当下忘了自己的石头,果真上了岸。
秀才一边与黑怪谈论诗文,一边再劝黑怪。此时道士现身,用树枝绑成了两个小人,口中念了咒语,便见那树枝小人渐渐变大,直到长成两个人那么高,两个小人跳下河道,一上一下抬起了石头。黑怪察觉,大惊,追着石头离开。
自此,江州河道再次疏通,大水退却,民生再起。”
孟凡鹤舒了一口气:“其实这个故事,江州的百姓大多都知晓,小公子想知道故事的最后,随便问一个人都能问到。”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周棠错并没有得到结局的满足,反而显得有些闷闷不乐,孟凡鹤有些莫名:“这,是故事说得不好吗?”
周棠错抬眼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竟教孟凡鹤觉得他是在委屈什么。
“没有,多谢师父。”
周棠错叹了口气,转身欲走。
谁料孟凡鹤却叫住了他。
“——小公子,我、这会儿没事做,你若是此刻得闲,不如再聊一会儿吧。”
周棠错疑惑转过身,若是他先前没有看错的话,孟凡鹤是有事要做的,怎么说半篇故事,他反而得了空了。
“师父想说什么?”
莫非是禾禾?
周棠错又提起了精神。
孟凡鹤顿了一顿,目光若幽深无波的古井,他用这样的目光看了又看周棠错,终于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开了口:“小公子知道,这故事中的河怪都是虚假的吧。”
周棠错常看志怪小说,书中神鬼千百般模样,他倒是不全然相信尽是假的,不过自己到底没有亲眼见过,也不好胡乱揣测。听孟凡鹤这一句,分明只是未接下来的话开个头,所以他也就胡乱点了两下头:“这是自然,倘若真有一个那样的黑怪,那哄他出水的书生可不就要倒霉了。”
孟凡鹤笑了笑:“这河怪虽然是假的,但是故事却是依着江州的旧事改编而成的。”
周棠错又点头:“我在书院学地志时,曾听闻过,江州之地,多发大水,曾数次经水患……不过后来朝廷派人整改河道,水患祸事便少了许多,至今时,已有七八年未有水祸了吧。”
“小公子博知。”孟凡鹤道:“其实早在朝廷派人前,江州便有一位官员为解水患,而开始整改水道了。”
周棠错倒也不意外,江州多水,地方官员自然知晓。他曾听周彦念叨,为官者不止应天子解忧,也当为百姓解忧。江州官员若有心,自然要处理这水祸。
“他当年改了江州三条水道,后来到江州的官员,也是以这三条水道为基础。”
“不对呀,若是当年是他改了江州水道,朝廷再派人处理江州水道里,应由他主理或是为次主理。可听师傅的意思,这个人后来并没有参与到江州河道的整改?”
孟凡鹤点头:“对,因为那个时候,他已经死了。”
“死了!为什么?”
孟凡鹤目光落在天边,像是企图在远方再看到谁的身影一样,他的语气平淡,平淡的他自己都有些诧异:“因为贪污、贪污朝廷给江州的赈灾银。”
周棠错惊讶之余多生唏嘘:“啊?”
“他当前也是调任来江州的水利官,来江州的第一年,江州就生了水患,像小娃娃拳头那么大的雨落下,他没有犹豫冲出了府衙,赶到河道边去救人、去堵水,等雨停了,水泄不下去,是他领头带人下去挑烂泥、通河道,半个月的功夫,他瘦得只剩下骨头,好在,水走了。”
追忆往事时,人总是情不自禁的沉到当时的情境中去,孟凡鹤的声音有些高昂,一点不像这些年沉默得像一棵树的他,他激动:“那一回,是江州水走的最快的一年,他说,他要走过江州每一条河,会修建坚固的河道,他要让江州的百姓再不会受水灾之苦。
他在江州的三年,从白脸少年磨成了胡子拉碴的男人,皮肤比田舍汉还黑,就是这样,他改完了江州最主要的三条河道。就像他所预料的那般,江州水祸少了许多,正是因此,他得了朝廷赏识,去了京都做官。
可他就像江州的镇水神针一样,他走之后的第二年,江州遇到了数十年难遇的一场大雨,他改建的三条河道仅仅是抵抗了两天,便再也不能发挥作用,那次的大水,冲垮了江州数百间宅院。”
孟凡鹤的情绪渐渐低沉下去,周棠错知道,这是快迎来结局了。
“江州有文人,听过他们念了不少文章,有一句,我虽然不知道前文后句,可我觉得足以描绘当年的江州之景。”他垂下头:“燕春归,归巢于林木。”
周棠错当然知道这一句用在水患上不恰当,可他仍就心惊。
燕子春归江州,却寻不到一处可避身为巢的屋檐,只能栖于林木之间。
孟凡鹤定了定心神,继续说道:“朝廷派了二十万两白银用于赈灾,因他最知江州河道,朝廷便指了他主理此事。”
周棠错气道:“然后呢?他将二十万两白银私吞了吗?”
孟凡鹤的语气缥缈:“是啊……私吞了,一个花了三年时间为江州百姓修整河道的人,在江州百姓陷于水火之中时,私吞了救命的二十万两白银。”
周棠错未曾听懂孟凡鹤语中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