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中有几处冷清的道观,这些道观不但小而且偏,里头的道士也和其他地方的不太一样。
他们并非一心问道,大多只是因为尘世日子过得太苦,特意找个僻静的地方修养身心。
由于缺少香火供奉,这些道观往往会将观内空房低价租出去,从而维持生计
陆明元所在的青云观便是如此。
冬夜时有寒风呼啸,刮过门窗发出呜呜的闷响。
白日发生了太多事,宋拟彻夜难眠,等天一亮便去找了裴珩。
宋拟站在对街,望着前方气派的府邸手指微微蜷起。
栽过跟头的地方,来几次都会紧张。
“宋拟求见裴将军,劳请军爷通报一声。”她尽量将声音放稳。
守卫上下打量了宋拟几眼,道:“宋拟?你等等。”
宋拟站在原地,看着守卫走进门内,片刻后再出来,手里多了一锭银元宝。
“将军吩咐过,让把这银子给你。”
“…谢谢”,宋拟接过银子放入袖口,又道:“劳请军爷通报一声我还是要见你家将军。”
守卫也不问她找裴珩干什么,直接拒绝道:“将军不在。”
宋拟不死心:“那他什么时候回来,我真的有很要紧的事。”
守卫道:“将军军务繁忙,不回来也是常有的事。”
这就有点难办了。
宋拟想了想,又将银子取出来,对守卫道:“既如此,军爷能不能帮我向裴将军递个话,就说我来找过他?”
守卫看都没看一眼宋拟递到面前的银子,冷硬道:“我自会向将军禀报。”
马屁没拍上,宋拟悻悻收回手,正犹豫要不要直接在将军府蹲人时,一道漠然的声音响在背后。
“按照我朝律法,公然贿赂将士是要打板子的。”
宋拟扭过头,数步之外裴珩骑在马上,正斜睨着看向她。
“我…”宋拟嘴唇动了动,下意识将银子往袖里拢。她看不出来裴珩刚刚的话只是随便说说,还是认真的。
守卫见到裴珩回来,身板一挺,当即小跑着上前抱拳喊了声“将军”,又对着后边身着绯色官袍的官员行礼:“林大人。”
林朗颔首,目光落到宋拟身上时,神色稍异。
裴珩仍骑在马上,却在这时开了口:“找我何事?”
宋拟上前几步,双手叠在身前微微弯腰道:“请将军再审宋拟一次。”
“你说什么?”裴珩双眸眯起,搞不懂她又想玩什么花样。
“宋拟愿意重新接受审问,若无可疑之处,劳请将军跟大理寺知会一声,撤了对禾丰斋的封令。”
宋拟不知道站在后面的林朗就是大理寺卿本人,长安城里穿绯色袍子的官员又多如牛毛,是故只当他是裴珩底下做事的。
于是宋拟毫无顾忌地继续告状:“小女子一无所长,全靠这点小本买卖艰难度日,还请大人们明察秋毫,放宋拟一条生路。”
头一次遇到有人告大理寺的状告到自己这里,还是当着林朗的面,裴珩觉得新鲜。
凭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情,裴珩眉尾挑了挑,将话题抛给在场的另一位当事人:“林大人觉得呢?”
禾丰斋虽有勾结细作之嫌,但大理寺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能对宋拟做的最多不过是搜查审问之类的常规操作。
然而林朗这种,因为裴珩的一指头先入为主将宋拟视为细作同党,并直接将搜查做得如抄家一般的行为,显然有失公允。
但林朗作为正四品的朝廷大员,首先是决计不会在平头百姓面前承认自己判断失误的。
其次宋拟向裴珩告状的行为让他觉得很没有脸面。
于是林朗有板有眼道:“禾丰斋与细作牵扯颇深,在未查明真相前,大理寺对其封锁控制自是理所应当。”
“再者据下属来报,禾丰斋掌柜拒不配合调查,彻夜未归已然构成畏罪潜逃。”
宋拟刚想反驳说她没有不配合调查,忽地又想起陆明元拉着自己钻狗洞的事,一时语塞,嘟哝道:“大理寺的人凶神恶煞的,谁见了不跑。”
自打说话以来,林朗自持身份,就没打算正眼瞧宋拟。直到耳中传入这句抱怨,这忍不住略带薄怒地看向她:“你说什么!”
被莫名一吓,宋拟有些许不满,在心中腹诽道你又不是大理寺卿,这么激动干什么。
裴珩热闹看到这里,终于放开缰绳,翻身下马,勾唇道:“审查之事不归我管,你既觉得大理寺判查有误,自去向大理寺卿陈冤便是。”
说着,还好心提示似的朝林朗投去一眼。
......
裴珩你是好样的。
宋拟吸了一口气,掐出满脸笑容,对一旁负手而立的林朗道:“细作虽藏于禾丰斋良久,但宋拟敢用性命担保,禾丰斋绝对没有和细作勾结。恳请大人重新调查,还其清白。”
林朗四五十岁的人了,不至于气量小到去为难宋拟这样的小娘子,加之宋拟态度诚恳,他顺势道:“你既告到我这里,我便应你所说重新查一查。”
裴珩道:“将军府虽算不上大,但审个人的地方还腾得出来,林大人若是不嫌弃,就地审便是。”
林朗笑了笑:“如此正好,也省得本官多跑一回大理寺。”
宋拟这事本就是个乌龙,她有没有勾结细作,裴珩和林朗心里都有数。
而裴珩故意没说他审问过宋拟的事,让林朗自己审,实际上就是搭了个台阶,好让他踩下。
对此林朗心知肚明。
因此只草草问了几个问题,就放宋拟回去。
走前,一直没说话的裴珩忽然开口:“湘江阁的玉尔和那细作有关系么?”
宋拟想说她不知道,但抬头对上裴珩深黑如墨的眼眸,忽然鬼使神差般改了主意。
“大约是义姐妹吧。”同为胡人,姐姐妹妹互相认是常有的事情。
裴珩听完,玩味一笑:“这次倒是肯说实话。”
他果然还在试探。宋拟在心里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