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大一小两具尸体被抬到牢门前时,没有人动手去揭开盖在上面的白布,而是一致将目光放到了吴齐身上。
吴齐连滚带爬滑跪到门边,双手死死抓着木拦,他没说话,独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两具尸体。
裴珩给他开了门。
吴齐双腿发软,跌跌撞撞走到尸体前,双手颤抖着掀开白布。
底下躺着个胡人模样的妇人,面部肿胀而紫青,脖子下方有一圈极深的勒痕。她的旁边还有个三四岁的男孩,大概是被人拧了脖子,脑袋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向外扭曲。
看到二人的凄惨模样,吴齐感觉自己的胸腔被人狠狠折了过去,胸口疼得喘不过气。
宋拟转开眼,不忍再看。
男孩那和吴齐八分相像的样貌向众人说明了一切。
岑晁向士兵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将尸体抬走。
“谁都不许碰她们!”士兵才一动,吴齐便发了疯,猩红的独眼恶狠狠地看向士兵,一副随时准备拼命的样子。
裴珩站在阴影里一动不动。
岑晁下令:“拉开他,把尸体抬走。”
“不...不要!”吴齐慌了神对着士兵拳打脚踢,却被轻而易举地制服在地,脖子上的长剑让他动弹不得。
他转而去求裴珩,额头重重磕在地上,表情慌张而哀戚:“求求您,求您别把她们带走!”
裴珩垂眼看着他,眼眸如一汪深沉的潭水,让人看不出是什么情绪,背在身后的手却在逐渐捏紧。
将军没说话,士兵继续照着岑晁的命令行事。
“将军,裴将军!”鲜血顺着吴齐的额头滴落地面,语气绝望:“我什么都说,求您...让我再看她们一眼,求求......”
裴珩的声音在这时响起:“把尸体放下。”
听到裴珩发话,压着吴齐的士兵也松开了力道。
吴齐当即挣开桎梏,扑到尸体边上,深深俯首落下泪来:“多谢......将军。”
裴珩将人带到了审室。
“你们告诉坊正的时辰,有什么含义?”他问。
“我不清楚,我只是个探路的。”吴齐跪在中堂,剧烈的悲伤过后,只留下了一只毫无神采的眼睛,宛如一具活尸体。
“因为我...曾经在将军麾下,他们并不信任我。我只知道他们好像想运什么东西进来。”
“是什么?”
吴齐先是摇头,后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道:“大概是烟火,我偶然有一次听到他们的对话,说是要想办法把烟火卖给长安城里的百姓。”
宋拟一惊,下意识看向岑晁。
他们这是猜对了?!
裴珩追问:“那不夜天呢,细作有没有碰不夜天?”
吴齐摇头,他不明白这和不夜天有什么关系,遂道:“不夜天是皇家御用,他们的工艺尚入不了火药司的眼。”
此言一处,三人纷纷皱起了眉。
岑晁疑道:“你不知道他们做火药来干什么?”
吴齐眼睛缓慢眨了一下,面露困惑:“不是赚钱么?”
若无银钱傍身,别说策划什么阴谋了,就连长期潜伏这一样都难以做到。
岑晁哈了一声,荒谬,实在是太荒谬了。
裴珩沉声道:“他们往爆竹里掺了毒,目的是要杀死全城百姓。”
听到这个答案,吴齐瞳孔缩了缩,不过很快便恢复成原先毫无波澜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要是以前他还会义愤填膺,但现在......
吴齐在心里悲哀地笑了笑,谁会死又关他什么事呢,反正在这个世上他已经没有可挂念的人了。
“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了。”吴齐闭上眼睛,似乎已经是疲累至极。
“最后一个问题,”裴珩抿了抿唇,“为什么不和我说?”
宋拟看过去,她也很想在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即使细作拿他妻儿威胁,依照裴珩的能力,完全有可能救出他的妻儿,为什么他不试着和裴珩商量反而直接选择了叛敌?
吴齐直起头:“将军心里一直恨着胡人吧。”
这句话不知怎么刺到了裴珩,宋拟感觉到他全身的气压骤然低下来。
宋拟偷偷问系统:“裴珩和胡人有私仇?”
系统说:“宿主还没得到查看他命运的权限。”
对于裴珩情绪的转变,吴齐恍若未觉:“以前我和将军一样,直到我遇见了阿萍。”
说起妻子,他又开始哽咽:“圣上颁下诏令,视北狄十六部为亲民。多好的事啊,可偏偏谁都可以和胡人和和美美。唯独我不行——金羽卫就该和胡人势不两立!”
吴齐痛苦地往地上砸了一拳。
什么乱起八糟的,岑晁听不下去开骂道:“你脑子有病吧,谁不让你和她们在一起了——”
吴齐只看向裴珩:“那么将军会原谅胡人吗?”
裴珩眼眸半垂:“我从未限制金羽卫与胡人来往。”
“可金羽卫哪个不和他们有血海深仇,我也有啊!可是我却和胡人做了夫妻,”吴齐笑容苦涩:“在你们眼里,我还是个无耻的叛徒。”
“所以你就直接投敌?”宋拟无法理解他的脑回路,明明投敌才更令人不齿吧。
岑晁冷笑一声:“说白了就是敢做不敢认,自私又懦弱。”
听到岑晁骂他,吴齐眼神麻木:“是啊,就让我卑鄙到底吧。”
简直冥顽不灵!
岑晁气得甩袖就走:“你们审着吧,我不想再看到他。”
宋拟脚步动了动,回头看到裴珩没有阻拦的意思,便也止住了挽留岑晁的话,默默站回原地。
裴珩似乎也不想再和吴齐多说什么,下令道:“将人带回去,听候发落。”
随后,宋拟跟着裴珩出了暗室。
“今日辛苦了。”裴珩在门口停下,转身看向她道。
宋拟微微笑了笑:“职责所在,理该如此。”
“我让人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