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福明的脸埋在水里，话里带着气泡爆炸的“咕嘟”声，每个字的尾音都拖得很长。
周存看不见他的表情。
这种男人是以一个怎样的心态才能把话说出口。
暖风器还在运作，因为风力不足，只能递送到中间位置，导致周存半蹲时刻只能稍稍踮起脚尖，身上的重力全部压在了右脚上。
周存忘记换脚，刚要移动，就感到发现脚麻了。
他想要站起来，却因为右脚痛麻感只能撑着浴缸的边缘，没使上劲，反而后仰坐在在了地上。
又疼又凉。
刚要见干的裤子被浸湿了。
王福明真的病了吗？
还是说，现在是在挑衅警告。
警告他：“我是你老子，你要对我言听计从。”
周存不得而知，要不是因为脚麻，他一刻也不想和王福明呆在一块。
浴室没有安装监控，浴缸浸满了水。
据李克所言，在他到来养老院之前，有员工为了骗取老人的财产，而故意把高血压患者遗落在浴缸里，等到缺氧时刻佯装唤醒发现，反倒是成了救命恩人。
窥财而行不当之事者，在行业中并不少见。
周存漫无边际地想着，开始往兜里掏口香糖。
没有。
下水时候被拿出来了。
“崽，你怎么坐地上了？”
一片哗啦水声后，王福明在浴缸里跪坐起来，转头看到了周存的模样。
“爸，李克想结婚了。”周存没由头讲起来李克八字还没一撇的婚事。
见到王福明愣神，他又补充道：“李克，你见过，比我矮一点，鼻子上面有颗痣，哦，手上，胳膊那有个胎记。”
周存说着，把右手横举着，左手指尖在手腕的关节处画圈。
王福明呆望着，似懂非懂点了点头：“知道了。”
“他结婚了，碰到喜欢的姑娘了。”
“你也想要和姑娘结婚？”
本是驴唇不对马嘴的接话，反而正中下怀。
“可结婚需要彩礼。”
“彩礼？”王福明状若思考状，脸上蓦然洋溢起笑容来，“叮叮叮，吱吱吱，滴答滴答，帕卡帕卡。”
这几个连续的拟声，让周存摸不着头脑。
王福明笑起来，眼睛眯成一团，俨然一副慈祥模样：”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不知道。”周存摇头。
“三转一响，哎哟，娶你妈那时候，可开心了。”
话题又绕到了母亲。
周存的表情黯淡下来。
王福明却是想起了甜蜜事，手捧着水浇在自己的身上，伴随着水声讲：“我是搭的末班车，送给你妈可欢喜了。后来有买洗衣机、买电视机，那时候你还出生。”
“后来又到船上去了，在海里浪呀浪呀，你就是……”
周存猛地咳嗽起来，打断了王福明的追忆。
他站起身来，拿下淋浴头，对着王福明冲洗。
“该吃午饭了，我们该起来了。”
他边说，边把一旁的洗澡巾带在手上，弯腰附在王福明的背上。
王福明一动不动。
“那你什么时候带我去找你妈？”
周存的动作顿住片刻，下了狠劲搓在后脖颈处的那颗痣上。
蜡黄色的皮肤在揉搓间舒展又聚拢，污泥成条卸下，余下斑驳的红。
“痛，哪有你这么搓的？”
“就该这么搓！”
周存不理会王福明地反抗，报复似的来回摩擦，反作用力让带伤的胳膊都隐隐犯痛。
这下较劲的王福明也发现了：“你胳膊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
找你的时候摔的。
“没事。”周存答。
“我想看看。”
王福明说着就要起身，被周存一把按了下去。
“做好。”周存对求知若渴的王福明毫无办法，敷衍道，“纹身，左青龙右白虎。”
“噢。”王福明安静下来的，又倏地一起来，“我看看龙。”
“坐好！”
周存险些没有桎梏住王福明，伴随着动作，声音也大了起来。
紧贴着肚皮的湿润短袖，因为大幅度的动作，空荡荡地甩出来，在王福明脸上溅了一条线.
扯平了。
王福明这次安分下来，转头过去，双手掬起水，从头上往下淋。
短袖紧贴着皮肤，半跪着得暖风送进来，吹得周存的后背很痒。
他担心是沾了虫，还是脱下来了。
随手扔在地上，堆在了王福明的衣服之上。
王福明的澡搓的很快，他擦完一整个背就泄了力，接下来都潦草一过。
把人从浴缸里带起来，在淋雨口冲水。
周存又转身出了浴室，给王福明找衣服。
对比起格伯堪堪占满一个衣柜的衣物，王福明行头不多，周存扯了几件就回了浴室。
“把泳裤脱了，到这边来换。”
王福明走到干区来，拿着周存带来的衣服，翻翻找找。
“短裤呢？”
“在这里。”周存指了一下墨绿的老年短裤。
周存在洗衣房分类王福明衣物颜色申深浅时候，发现忘拿了王福明的短裤。
自掏腰包在外面买了一套老年用的，备给王福明。
“不是这个。”
“就是这个，新买的。”周存一步踏进湿区，在拉下帘子前嘱咐，“我要冲一下，你先换衣服，换好之后去外面坐着等我。我很快。”
刺啦一声，湿区的玻璃滑动关上了。
王福明站在原地，拿着指尖不停磨搓着手里的墨绿色布料。
周存把淋浴器转换为顶喷，热水上来落在他的头上，一冷一热的皮肤终于得到疏解。
淋了一会，身体回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