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褪下长裤,扔进浴缸里,又弯腰打算捡起刚才扔在地上的衣服。
浴室的干湿是用的两重毛玻璃隔开,但为了防止老人摔倒后无人察觉,在设计上设置了膝盖向下十厘米的空。
也就是这个角度,能够看清里外的情况。
入眼的是王福明,将墨绿色的短裤扔在脏衣篮里,坐在换衣椅子上,单抬起左脚,右腿和裤管还未动。
“爸!”
“嗯?”
“穿短裤啊,把泳裤脱了。”周存叫道。
“你说什么?”
周存又重复一句,得来的话还是一模一样。
他把一团衣服扔进水里,起身关掉了淋浴器。
“把泳裤脱了,穿短裤!”
“我穿着泳裤呢!”
“……”
周存深呼吸一口气,把玻璃门拉开一道小缝,把手伸出去。
“你把身上的泳裤,脱了,扔着里面。”周存指了指王福明身上的短裤,又指向脏衣篮,“把那条裤子拿出来,穿上。”
“可是我想穿泳裤。”
泳裤!泳裤!泳裤!
他怎么不记得王福明有这种习惯?
人都这么老了,还在和他作对。
“泳裤是湿的,穿了拉肚子。”周存这几年修的好脾气都快被磨光了,“先穿短裤,好吗?”
“行吧。”王福明不情不愿地应着,将短裤捡起来。
周存看着他脱短裤的动作,这才放心下来,重新拉好了玻璃门。
他也不敢冲太久,稍微冲洗一下,又去浴室把自己的衣服裤子拿出来,拿在流动水里清洗了一下,重新穿上。
等着周存抱着王福明的脏衣服出来时,人还坐在换衣椅上。
他把一堆衣服扔进了脏衣篮。
“我带你下去厨房,你先坐着。”周存把袜子和鞋递给了王福明,站在一旁看他慢吞吞的穿。
终于是没忍住,从拿到了一片口香糖,放在嘴里咀嚼。
燥意压了些。
狂怒又窝囊,他把他的这一特点归咎于劣质基因。
就像母亲认为他畏水而说起来的羊水呛水经历一样。
光是这一点想法产生,就过于符合他自身。
他咀嚼着口香糖,靠在洗手台上,拿起手机刷起来。
可心思并不在手机屏幕上。
白袜子,黑鞋子,穿进了一双苍老的脚。
指甲有些长了。
周存别过脸去,伸手去捞发痒的后背。
当没看见。
不想剪。
等轮班的时候,看是谁能给王福明剪了。
“我看你背上是红的。”王福明突然道。
周存挠痒的动作突然顿住,心里隐隐有了猜测,想要扭头去看背部的镜子,只能在衣领卸开的皮肤后看到斑斑点点的红。
还真是,红的。
“湿疹,新船员容易患上,你小时候也得过几次。”年迈的船长看上去经验丰厚,“湿衣服这么捂着,你去换件干的。”
也不看看到底是因为谁才这样的。
见到王福明终于穿好鞋子,周存弯腰提起自己鞋袜,光脚踩在地面上,走在前面。
现在刚入夏,在外面太阳晒得暖和,可走廊上的大理石瓷砖冰凉。
周存想要疾步去到员工宿舍,又要留心在身后的王福明,于是只好放慢步伐,忍着脚心刺刺的疼和背上难耐的痒,和王福明齐平着走。
“我房间有软膏,你等会拿了,我给你涂一下。”王福明说起船上的事情来,经验一箩筐,“那个很管用的,擦了不痒,不然痒得人难受。手指甲就这么挠来挠去,皮肤可哪经得这么磨,可别整的……”
电梯来了,周存没管王福明,径直走上去。
王福明跟上了,继续在周存耳边念起船上湿疹的故事。
下电梯,穿过大厅,到餐厅门口。
周存招呼了一下正在摆椅子的同事:“你帮忙带着座,我提着鞋就不进来了。”
有人看护着王福明,周存放心直接走了。
光着脚,要穿过大厅,走过一个石板路,踩在鹅卵石上,露过一个纳凉区,才到地下室的门口。
他把拖鞋拿出来,打开水龙头冲洗脚上附着的烂叶和石子。
李克夜间值守刚醒,睡眼惺忪:“你这衣服咋还在滴水?”
周存直接把衣服脱下来,随手挂在一旁得伸缩线上,问:“红的?”
李克点头:“红的,你这皮肤病啊。”
“太潮了,湿疹。”
周存翻箱倒柜的,也没找到治疗的药物,只翻出了一盒清凉膏。
他递给李克:“给我擦擦。”
“你这玩意治百病啊!淤青也擦,湿疹也擦。”
李克说着,接过清凉膏,用力擓了一块,糊在周存的背上,再均匀划开。
“我这手艺不错吧?”李克自吹自擂说起早些时候进修按摩,“哎哟,等会你也给我看看,我不会也有了吧!”
“使点劲。”周存在这温软的按摩中,莫名酸了鼻头。
“湿疹,湿疹,湿疹。”李克嘴里不停念叨,手里的活却是没停,“我还没长过呢。”
“我长过,很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