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儿童病房382室。
正是中午时分,病房里的家属坐在椅子上,端着餐盘吃饭。
周存走进看发现床上的病人已经换成了一个小男孩。
“3号床的薇薇呢?”他问一旁吃饭的奶奶。
“昨天下午出院了,她爸爸来接的。”奶奶挑了一颗干辣椒扔在垃圾桶里,“你是她谁呀,不知道吗?”
他是谁?
她妈妈的同事而已。
没立场,没身份,更没资格。
周存拎着蛋糕没能放下,道声“谢谢”就出去了。
现在值班医生还在午休,走廊上也没什么人。周存拎着蛋糕,坐在过道的椅子上。
他拿出手机,点开方丽云的朋友圈。
除了转发些健康科普,也没什么东西。
他又翻了一下员工内部群聊,没看见这两天方丽云请假的事情。
他点开方丽云的聊天框,手上在输入法点来点去,一条信息措辞很久,用句改了又改,为了显得不那么可以,还加上了一个微信自带的表情。
就一条句子,躺在聊天框许久,最后还是被周存删了。
没必要看医生,直接去药房买点药就行了。
周存拎着蛋糕,走到电梯口。
儿童区没什么人,他电梯等了一会儿才到。
开门的时候,最先看到的是转运床,再是围在一旁的人。
不比急救时候抢险时候医生围住患者,里面的人老少各异。
男人撑着腰站在一旁,轻轻的拍着女人的肩膀。女人蹲坐在地方,双臂放在床上搭着,哭声不止。
有三个老人长在玻璃面前,扶着电梯上的横栏杆,脸色也极尽难看。
除此之外,还有陪同的两名护士。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一个面无表情的女人身上。
他记得这个女人。
是那天在陪同的王福明看病时,摔倒后扶他起来的的刺青女。
“电梯故障没锁上,你坐下一趟吧。”刺青女开口后,又道,“不好意思哈,不方便。”
她说得是不方便,而不是坐不下了。
蹲在一旁的女人哭得更大声了,凄厉的惨叫灌满整个电梯厢内。
在电梯门慢慢慢慢合上之际,周存再把目光重新放在转运床上。
转运床不大,比起一般成人救援的床,这只是儿童区的床。
上面覆着一层蓝色的棉麻布料,只能隐隐能看到一个轮廓,却没见到头露出来。
里面躺着一个人。
一个小孩。
人的一生不长不短,从出生到死亡几十余载。
这是平安顺遂的路:无灾无患,无病无疾。
养老院里的平均年龄有六十五岁。入院最年轻的只有五十八岁,现在最老的已经九十岁了。
从年纪来论辈份,九十岁老人能够当上了五十八岁老人的母亲。可现在她们同住养老院,成为同阶段的老年群体。
共同议论“死亡”这一话题。
说要用参加工作那会的证件照用作遗照;说不要和丈夫葬在一起,要去和爸妈做邻居;说也不知道下次躺在床上能不能再醒过来;猜测心脏搭的几座桥会不会在烧的时候化掉……
他们有时也会讨论些别的,风轻云淡地讲起儿女的事情:有的忙于工作连节假日都在飞机上度过;有的为提供孙子孙女学习环境,北上大城市打拼;有的说着笑笑,摆摆手,眼泪就落下来了……
日出是橘黄色的,日落也是橘黄色的。
可前者是朝气勃发,后者却被定义为日薄西山。
在生死规律上,哀婉新生,却认为老者赴死为自然。
疾病在幼年和老年期频繁出现,奔走来去的总是中年人。
对比在精神病院见到被折磨到奔溃的家属,养老院的家属是沉默的,这能给工作人员减少很多麻烦。
他们有的冷静克制,几兄弟来临时还会带着律师,当场讲清遗产的分配;有的哭得凄惨,絮叨着不尽的爱意,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悲痛。
哪种情况周存都能理解,也不会过度评价。
有关于儿童死亡的呢?
那无一例外的悲痛。
因为他们还有父母。
还有父母替他们难过。
人间一趟几十载,放不下的太多,反而幼儿只可惜没能看到动画片的大结局。
周存看着下行的电梯,从“4”慢慢到了“-3”。
这就是归宿了。
药房就开在医院旁边,周存表明了湿疹后,营业员很快推荐了几款合适的药。
他挑选了两只中间价位的药膏,付过钱后又想起来该买点清凉膏了。
“清凉膏?我找找。”营业员在展示家里看了一通,“没货了,下次再来吧。”
左手得要提着蛋糕,右手得要空出来,周存只好把药膏的外包装盒扔掉,直接放在裤兜里。
今天是坐地铁来的,回程还得坐地铁回去。
周存刚出药房,打算走去地铁口时,突然有人叫住他。
这人先是叫的一声“护士”,周存没有回头,过了两秒又叫了一声“周护士”。
他听着耳熟,转过头去,环顾一片,却没发现目标人物。
“这里!”又一声呼唤。
周存这次寻声而看,刺青女一角跨过长椅,穿过绿化草丛,从高处上跳了下来。
“你好。”周存被她的阵势吓了一跳,“有……事吗?”
“我在精神病院的模范评选栏上看见过你的照片,贴在报道大厅。”这么大的动作,刺青女的烟还叼在嘴上,“现在在养老院工作吗?”
今天天气凉,周存出门直接在员工服外面套了一个外套,半开的拉链能隐约能看见养老院的logo。
他不自在地把拉链合上:“有事吗?”
刺青女从兜里掏出一个手机,把手机壳卸下来,里面有一张黑白色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