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记忆的浪潮重新在她头脑中翻涌,就像小时候老师将一份份毒药摆在她面前一样,先是舌尖上火辣辣的痛,然后舌根处就会泛起腥甜。
“把血吐了,再试。”
于是又是一次次重复的尝试。味蕾被破坏导致酸甜苦辣的界限逐渐变得不大分明,与此同时,粉末中一粒粒细小的结晶在头脑中无限放大,就如画板上的颜料那般鲜明了起来。
过了一会,乌鸦从他身上爬起,吐掉口中粘稠的液体,松开盖着他眼睛的手,然后下意识舔舔唇角,上面仿佛依稀残留着冴鲜血的味道,“差不多弄明白了,你等着,我去找药。”
没走几步她又回头看向躺在地上,脸色看上去不是很好的男人,“对了,冴。你还撑得住吗?感觉刚才你的体温好烫,我带了多余的布,要不要用冷水敷一下?”
等了一会,她好心的建议依然没有得到回应。
真是麻烦。乌鸦忍不住又在心底叹了口气。按她理解中糸师冴平日冷静的样子,现在不该一板一眼地同她分析自己身体的不适,然后露出一副“你还在等什么”的表情让她做事吗。
这么看来,她的确搞不懂糸师冴在想什么,也算不上了解他。
不过比起初次见面时不近人情的模样,糸师冴也有比她想象当中更加接近“人”的一面,就像太阳偶尔也会躲在阴云身后表现出阴晴不定的一面。
直到她带着药草和柴火回来时,冴的脸上依然带着些许不快。
乌鸦心想他难道是对自己的速度不满,“抱歉,花了点时间,太久没回来,我都忘记有些东西长在哪里了。”
她把绿色的植物一点点用石头碾碎,再敷到他的伤口上。
手下的温度依旧滚烫。今晚是回不去了,冴一直在发烧,如果再经历骑马的颠簸,很有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于是她替他包扎好伤势后,手脚利落地点燃了篝火,河水边的参天大树郁郁葱葱,不用担心会被头顶村子里的人们发现这点微弱的火光。她从包里拿出兵粮丸分给他,“饿了的话就吃这个吧。”
冴却没有急着把那粒小小的丸子放入口中,他似乎忽然有了闲聊的兴致,“之前我在你们的村子里看见了朝其他人扔苦无的小孩。”
“他们啊。”乌鸦露出了然的神色,“那些孩子长大后要成为战忍。只要能够杀掉上面的人,就能直接获得对方的地位。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规矩。”
“在村中也遍布敌人吗?”
“忍者只有在充满刺激的环境下才能成长,反正本来就是一群能被不断替代的消耗品……我们就是武器本身。”
乌鸦忽然笑了笑,此时冴的话令她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勉强的笑意中掺杂冰冷。
仿佛没有听见她话语中的无奈,冴的神色毫无波动,他又提起了另一件事,“你一直跟着凛的理由是什么?”
“我不是说过了吗,除了报恩外还能为什么?”
“这种程度的谎言你觉得能够骗过我吗?如果那天凛不带你回来的话,你也能靠自己脱身吧。就算能力低下,不成气候的强盗也不是一个战忍的对手。”
“更何况,你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吧?”
“……哈啊……”乌鸦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满脸恼火地抓抓头发,“所以我才不喜欢你啊,冴。”
一个完美的谎言最关键的部分就在于真与假的融合。七八分的假很容易被戳穿,七八分的真又太过老实。过去忍村的生活让她学会了制作谎言的最精妙的配比,就连最了解伊贺忍者生存之道的老师都被她骗了过去,以为她只是单纯的不想死才会在出任务时束手束脚的。
要是老师知道自己看人的眼光被眼前十几岁的后辈轻松超越,恐怕会气的直跳脚吧。那双碧绿的眼究竟是见过了什么,才会练就如此可怕、可以一眼望穿真实的本领。她想象不出。
乌鸦向晃动的火苗中添了几根柴火,抱着双膝,眼神落在了很远的地方,像是什么也没想,什么也不在乎。冴坐在树下,静静地听她有些恍惚的喃喃自语。
“凛啊,很好玩。稍微逗一逗他,就会做出可爱的要死的反应,有趣得不行。其实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什么从人世与地狱的边界跑回来的恶鬼,一身是血,眼睛比火光更亮,表情狰狞像是要吃人一样。可是……我一叫他,他就安静了下来。就好像对于他来说,我的性命比他自己的更重要。”
“我从没遇见过这么奇怪的家伙。”
“奇怪?”
“我们既是忍者也是杂草,与在那边绿色的东西是一样的。在意杂草的性命的人才是不正常的。”
“……是我搞错了啊。”
“什么?”乌鸦没能理解他指的是什么。
“我原以为你是纯粹的战忍,现在看来,你以前还学过色忍的手段吧。”冴冷冷地说道,“示弱后再咬断敌人的脖子,怎么,这不是你们常用的套路吗?”
乌鸦顿时被他话中暗藏的讽刺激怒,难得吐露的真心居然被当作是故意玩弄的手段,她无法咽下这份屈辱。
“我的确学过那些手段,忍村里所有女孩子一开始都会被视作探求情报的好苗子培养,没有人可以例外。”
幼时的训练仍残留至今,被低估的怒意并不会以燃烧的方式影响她的思考,而是似雪花形成的过程般结出冰霜自内而外层层包裹。朦胧的想法像隐隐约约的落雪,过往种种在她脑中纷纷扬扬,雪花就是镜子,镜子上映出回忆。
都说高手对决前会因兴奋而产生所谓的武者震,那么她感觉自己似乎看到了糸师冴如冷硬的刀剑般至今不曾出鞘,此时却震动不已的心。
她忽然有种胜券在握的余裕。
“你对忍者的手段了解的还不够多,冴。”
乌鸦凑过去摸了摸他的脸,是比之前更炙热的温度,仿佛夕阳的余晖仍旧停留在他的耳边,白皙的皮肤下隐隐透出比她的眼睛更为透亮的红。他似乎想躲,又被肩膀上的布条困在了原地。
“虽然伊贺的情报不能告诉你,作为补偿,我就让你亲自体验一下吧。”
“你要做什——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