岱从外缓步而入。姝妍望着他的脸面：多日未及相见，他清瘦了许多。
马岱脸上凝着冰霜，眼光从芷妤转向姝妍：“……过几日办丧礼，阿念该去趟赵府。”
除却自家，姝妍倍感亲和的唯有赵府。自小如此，如今仍旧。
从前明澈的廊檐如今已经悄然包上了白色幡条，在西风中瑟瑟抖动着，白若雪，散似花，各自陨落，入眼惨然。
庭院内只有一层轻薄的静。
光阴与旧疾共同挽起赵云的手臂，携他离了这烽烟滚滚的乱世。
雁字过尽，行人裹衣，抬首便望见几条随着凛意飘出房檐的白。
费祎和赵直今日到得晚了些，匆匆忙忙便入了灵堂。姝妍只身跟在吊唁的人们身后，望见赵广重孝，立于府门前。他也自然看见了姝妍的到来，没有情绪的双眼略过了她，他只去迎费、赵二位。
姝妍止步于此，心中百般酸疼。最不敢见的人，大概此刻正在灵堂中陪侍母亲，接过父亲的旧交，迎来送往。
在她身后有男人和女人步履匆匆，越过了她，赶着送亡者徘徊人间的最后一程。
姝妍跨过了赵府的门槛。
赵广竟站在廊下看她。
姝妍无言走上前去，深深行过一礼：“阿广，节哀。”
赵广面色冰凉。姝妍正欲往灵堂去，不料男孩却抬起一只手臂拦在她身前。
“阿姊至此，也不问一句兄长么？”
“并无可问。”姝妍回答。
“无可问……”赵广喃喃重复着她的话，突然冷哼一声：“……当日阿兄失魂而归，将自己晾在雨里整整一夜，家里无人敢去劝他。别人不清楚，我却知道——大婚前一天，他还在惦念姐姐。诸如此种，姐姐可知？既决定负了阿兄，姐姐就该绝情到底，今日何必来？”扔下这番话，他愤然拂袖而去。
剩下姝妍心中凄怆，不知何从。一双手却在这时轻轻托住了她的。姝妍抬头去看，手的主人面庞谨细，亦着一身孝服，体态轻盈。双目虽也哭得一圈桃粉，颊上两抹苍白倒衬得她愈发动人。
“姐姐腿上有伤，外面冷的紧，先进来吧。”
她的声音竟也十分中听。姝妍觉得此刻自己心怀百结的模样，在她面前，当真黯然不少。
这便是赵府过门一月多的新妇、现下的主母。
董瑷莘牵起姝妍的手臂，替她柔柔暖着手指，扶着她的肩头，一同往灵前去。
“阿广说话失了礼，实因挂心夫君，并没有怪责姐姐的意思。姐姐自小了解阿弟，万望包纳。”
姝妍垂眸摇头：“不怪阿广。”
“便好。”瑷莘提起服摆，许是她从哪里知道了姝妍腿脚不便，竟顺手弯了腰替她挽了裙摆。姝妍一惊，正欲道谢，却教她稳稳止住。瑷莘引着她来到灵前。阴夫人颤抖着手指，捏起一搓黄纸，放入火盆。清泪从她脸上滑落，其悲其切，无法言说。火星噼啪，映照得她眼底一片亮红。脸上除却丧夫的凄痛，还有一股她在极力克制的深切的失望。
姝妍鼓着一口气走上前去，跪拜在地。
一叩首。
跪在灵位两侧的众人窸窣起来，姝妍感到背后有人匆匆起身，像是要去接什么人一般……
她想，在雁桥口初见赵云的那场筵席，终究在今日散了。
二叩首。
她这次听得真切，原是诸葛亮来了，因此众人才会作此反应。
三叩首。
她回头看见诸葛筠扶着她父亲，女孩的眼泪扑簌簌洒在前襟。诸葛亮几乎倚靠在姜维怀中，泪水顺着他的胡髯淌下。
姜维的目光向她递来的一刻，姝妍才觉他的周身竟也带上了几分憔悴。
姝妍赶忙垂下眼目，移身往一侧退去，为丞相他们腾出地方。她咬着牙勉强站起来时，只觉双膝酸痛不已，旧疾似要复发。她一阵趔趄，是瑷莘再次伸手扶住了她，姝妍报以感恩的目光。瑷莘却不甚在意。
“子龙……”诸葛亮缓缓跪拜。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诸葛亮身上。人们为这股巨大的悲切所感，皆垂首而悼，堂下隐约传来啜泣声。
“建安十九年，先帝欲定益州，君与我同赴川北，我曾在路上与君相约……功成归田……君、为何弃约。”
说至此，诸葛先生似已无法抬头。诸葛筠趴在地上呜呜的哭着。一室的悲泣。
姝妍哭出了声。
“君之殁毁……亮、失一臂膀……”
阴氏见诸葛亮难受至极，实在不忍心，就用了些力去扶他，姜维亦顺势搭了把力，二人方将他从地上搀起。
“孔明切莫过度伤怀，坏了身子。”阴氏泣道。
“嫂嫂……”诸葛亮低头喃喃道：“过往之事，鲜活如昨；过往之言，犹在耳边啊……”
他止住话头，泪咽在喉，却再也说不出一字……
姝妍只看得前面几人背影重叠，满目伤怀。
此景此情：风萧萧兮！士不反兮！
半生飞雪，一世相候；韶华满面，转瞬白头。
姝妍候在廊下，静静看着此处人来人往。其实她一早便看见赵统跪坐在棺木前，面色沉着地应对今天发生的一切，权是在为他父亲尽最后的孝。
姝妍摸到袖中藏着的玉玦，决定还是等在这里。
玉玦是她偷偷从马岱那里拿出来带在身上的，只因她仍想还给他。虽然……虽然环已成玦，她还是固执地要将这光彩不复的情物送还。就好像是，只要他接过这东西，他们之间的一切便能作罢。
但是她忘记了，这“过往”二字，并不像她脑袋里所筹划的一样，那般容易作别。
“姝妍姑娘在此专候，可是府中有什么地方失了礼？”
好陌生的称谓。
她如芒在背，颇有些僵直地转身过去看赵统。只一瞬，姝妍便察觉到他的变化。
男人变得稳重了许多。
姝妍突然有些后悔等在这里，于是匆匆找理由道：“我以为半夏还候着，原来她是先回去了，大抵将我忘在了这里……”
“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