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在情理之中。”赵统并未看破姝妍为此说的谎:“毕竟,并非人人都能耐着性子等。”
他逼视的样子,姝妍清楚地感到那双眼睛里蕴着怒气,也有她从未见过的恨意。
“伯伯弃世,兄长节哀顺变。”她小心翼翼地移开了话势,希冀他能随着她一起散去那股足以令她体无完肤的怒火。
赵统却只是冷着面皮:“多谢姝妍姑娘亲自前来。”
毕竟竹马青梅,最不易察觉的愤懑,在她这里,也足够听出。
“赵伯灵位之上,为何无谥?”姝妍问。
赵统的神色却突然彻底冷寂下去,似是伤怀,又似强为。他沉默几许,终于拖着一股疲惫又不甘的情绪漠然道:“朝堂的事,姑娘还是别问的好。我送你出门。”
姝妍从这句简朴的话里听出了全然的驱逐之意,心底暗自垂泪——他们如今连两个一面之交的路人还不如。
他真的恨了她。他们竟至于此。那股本已拼力抑着的耿介感,此刻又随着他往府门而去的决绝的步调卷土重来。姝妍感到那半截玉玦在衣袖中来回晃荡,心下一阵难解难分。
这条残破的玉饰,今日只怕是还不了了……
也许不仅今日,而是今生今世,都无法归还……
姝妍垂丧着情绪,满怀落魄,讪讪辞别。她和赵统却同时看到了避在镇宅兽一侧的姜维。
男人抱臂倚于墙下,略垂着脑袋,面色极为沉静。看见两个人出门来,姝妍正站在阶上,与他遥遥相对,却不知所措。他向她走了几步,略略仰视着她的眼睛,读出其间混杂着讶异与纠葛。她身后是赵统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而他则直接看向姝妍。
“才出来?”
闻听此语,再看其人,姝妍的眸底蕴上没理由的怒意,她因此没有回答。拿不准这人的主意——他缘何在此,她一概不知。更况且,这语气似是刻意一般,尽显轻浮。
姜维向她走近,近到她已能嗅到他身上始终持有的淡淡的棠香。她没有退缩,盯着他的面子。他伸出一只手,似已未卜先知:“给我吧。”
玉玦被放在他的手心里。面前人将半阙玉玦捏在指间,低头端看二三,沉吟不语。令姝妍意料之外的,是他另一只手竟在袍底顺势牵住了她。姝妍强烈抗拒着,他却将手指收得更紧了些,她只得由他拉着,硬了头皮,反身再去面对那个一言不发的赵统。
姜维将玉玦递将过去,赵统却没有任何要接的意思。
“物归原主。”姜维四平八稳道:“抱歉。”
“在下已不是此物之主。”赵统的目光就定格在姜维脸上:“故,不必归还与我。”
姝妍的手指开始发抖。她狠狠垂着眼眸,不愿意去看他们任何一个。
姜维也不移开目光:“君若不愿,那在下便做个主,将它留在我处。从此也算拨土扬沙,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赵统突然就觉得很厌烦。这四个字从姜维嘴里说出来,他只觉虚假:“君大概忘情了,这本是在下同马姑娘之间的事。”
“在下从不忘情。”姜维挑眉:“她的事,从此便是我的事。”
手伤未及痊愈,并且被姜维牢牢握在此处,就连逃离这片没有硝烟的战场,都成了奢望。
这玉玦若真由姜维处置,他倒也不会丢掉,但一定是将它遗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任它蒙尘。赵统想着,随了他,便等同废弃之物。
扪心自问,舍不下这最后的念想。
而姜维竟拿准面前男人的难舍:任这最后一点念想渐渐溃烂在早已不属于他和这女子的空白的未来,他不忍心。
赵统突然悲哀地发觉,眼前的男人极擅攻心。
攻心,是这个男人的幸,唯独不知这对他的身边人来说,是否同样为她之幸。
他只能接过此物。
姜维乌沉的眼眸不经意间打量着赵统的眼,赵统则用力压住心间怒气,避开了对面人。
“告辞了。”姜维轻轻颔首,拉着姝妍,转身便走。姝妍没来由地感到心头从此撤下一块巨石,突如其来的松释感竟让她有了痛哭几声的冲动。
看着二人,赵统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那块残玉。
还没走上几步,姝妍便从他的手中脱开了。
姜维没有像一刻钟前那样不由分说地再去捕捉她的十指。他早就觉出女子的局促不安,只不过当着赵统的面,她与他多少还是心照不宣。但此时另换一番情景,只有他们两个,自然也引得他心中紧迫。
“你……”他将要开口,竟发现口中话语软绵,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起。
“大人不必挂怀。”姝妍垂眉道。
她一句话便将他接下来预备好的循序渐进式的关切之言掐灭在初始。这下他真不知该说什么了。但二人还是保持一个速度,并肩走着。
眼下的她比起前几次同行的她,好歹愿意走得慢些,至少她不再用她彻头彻尾的冷意将人远远甩在身后。姜维默默地想着:也许是这桩不久就要完成的婚姻契约压住了她。但即便如此,她心里的耿介大抵从来未消。
自十月下旨,二人尚未真正见过面来谈这件事。唯一一次近身接触,便是在那个凄怆的寒雨夜,她内内外外伤痛交加,而他除了替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怎忍诉说心迹……大半个月过去,前后一番折腾,加上风言风语,大抵误解已深。
也许在她眼里,自己的确是个热衷于追名逐利、表里不一的男人。
而在他眼里,他曾经的确动过些心思的关于“利用”的名目,经历过以上种种铭心的交汇,现下又还能剩多少?又或许,已逐渐被“利用”二字之外的其他所取代。
他当时以为能把握住眼前人,就算再不济,他也能把握住自己。
可是一刻前他头脑发热做出的决定让双脚牢牢钉在赵府外,看见她对赵统歉疚满怀、卑微遵命的样子,她怀揣玉玦、欲说还休的样子,以及她难掩心中酸痛、却还试着尽力挽回的样子……而那玉玦在他手里,如强迫一般地递给赵统,逼他收回。这一瞬间,他不禁叩问自己,可不可以仍像求娶那日一样,自信地预判。
答案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