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此一问。想来当时场面无比混乱,她在倒下的前一刻还是看见了……于是轻轻扬起下颚,侧过脸面,叫她看得清楚。
新鲜的伤痕,但已在迅速恢复。
姝妍想抬起手,动作到一半却泄了力——手臂重如铜铁,不肯听从大脑号令。
“好、好……”她喃喃道,感到心下的确渐宽几分,“伤得不重……就好。”
“每说一个字,四体的‘气’就少一分。不说话为妙,好养气啊……”
“什么时候学起了医?”
“冬姐那里耳濡目染的。”
“呆子……”姝妍苍白地笑着,也提了力气想与他嬉闹几句,好让他宽心,“冬姐‘自学成才’,她是‘江湖郎中’,不可多信的……”
姜维竟真的配合着她笑起来。他的眼眸不经意地掠过榻前血渍,心中又上惨淡。
“周翁没事吧?”
“为夫早说过——周翁可是驾刀驭刃之人,寻常刀刃,伤不起他。”他宽慰着,心下已经开始思忖如何应答她接下来的话。
“周翁年纪大了,将来若无事了,能不能早日让他隐退?”
“你心疼周翁了?”姜维故意挑眉。
“这些日子,没有哪天不是惊心动魄着过来的。周翁他……”姝妍想到那天蒙猇奔向山林的千钧一发之时,周翁抽出短刀的利光晃过她的双眼,第一次地,让她从心里开始厌惧这个动辄得咎、非黑即白的乱世。
“宽心。会的。”姜维回答地简洁。
“陪着我好吗?说说话。说说……最近的事。”姝妍握住了他的手,语气里尽是娇柔,“……阿凝呢?”
“小儿无甚心事,早睡下了。”姜维心头一温,“说来也奇。自汉中大疫,府里上下病了个遍,凝儿却始终身康体健。”
姝妍脸上突然滑下几滴泪来。姜维骤感这几句话触到她的最痛处,不迭自恼起来。正不知如何宽解,身边人只将面子默默地转向床榻另一侧。他听见隐忍的低泣。
“唉,原本……可竟连一场法事都没能顺利做完。”姜维轻抚她的后背,顺势凑上,俯察着她的脸色。他贴靠得很近,姝妍感到他的呼吸平稳地落在自己的肩颈之间,给予她多日以来不曾重拾的安然与无恙。
“……方才我醒,听见了你的话。”她闷着声音,始终像是泄了一口气,“那方士当真替吴壹做事么?”
“不严谨,因为前后统共有两个方士。”姜维的语气不甚和蔼,“冬姐请来的是真方士,可他还没等到进府就死了——那个假的于是‘偷梁换柱’。”
“死了?!”
“尸体躺在小寨里,被一刀断颈。”姜维冷冷地说,“所以他身上才会有那么浓重的香气,全为掩盖血腥。”
姝妍不禁瑟缩。姜维用温度裹着她,却不想再描述半个字。
“吴壹是发了狠心,要对我们下死手。”姝妍的声音在颤抖,但并非因为恐惧,更多的还是震惊,“一次没得手,还要再来一次?”
他不吱声,只是与她相拥无言。
“可你最后说‘就得忍这一次’,是这样吧?”
她的语气变得柔缓,没有一丝怪责的含义。姜维却不知如何开口,更不愿告诉她那个既定的答案。此刻的他显得格外迟滞。
姝妍自怜自艾地轻笑:“突然想起我那位学富五车的夫子先生刘令君了。他说,这世上就是有诸多的无可奈何,因为人要活着啊……你想忍下近日以来的所有不堪,装成不知情的模样,在吴壹那里为泰伯求得情面,是么?”
“对。”姜维幽幽道,“他虽已不吝于表露野心,但仍是外戚——至少明天的太阳升起之前,他还是天子之舅、太后之兄。当下无它,唯有示弱。”
“示弱……”姝妍合上双目,身心俱疲,“这两个字却是伯父和小叔叔他们两个,一生都不能心折首肯的……”
“大概马氏从未真正地陷于两难的桎梏中。故而……也不必真的向谁折腰。”姜维叹了口气,颇有几分自轻自贱之态,“你跟了我在身边,只恐怕日后这两个字不但免不得,反要‘如影随形’了。”
随着这话,二人便有一种“心知肚明”的无可奈何。
“但我们都要承认:泰伯能在人情往来中审时度势,立中而不偏倚,这一点是我所不能及。”姜维认真地说,“尽管他在狱中,一样能含住苦衷,不因冤屈未伸而失了喜怒。”
姝妍心尖触动,想及马岱,再想成都,平添物是人非之感,力不及彼,只有遍遍伤怀:“历此几劫,才知道什么叫‘世事无常’,什么叫‘人间疾苦’……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痛……”
她还是轻轻咳了起来。不久之前罹患疾疫,不知是否好得透彻,却又逢动荡,恐怕只会加深那病根……
“阿念,你染了瘟的那天,我是真的急了。因为……”他及时封缄了这句到嘴边的话,想起旧事,只剩难以自抑的后怕。
“现在竟只剩庆幸。”姝妍沉浸在忧虑之中,似乎将他的心事淡淡略过了。她只感到心口一阵一阵地发烫,血气似乎尚未散尽,狠狠将无可奈何的酸与痛压在最深处,“因为你没有在吴壹面前表露立场——你要忠于谁、又要与谁分道,所以他的麻烦暂时没有找到你头上……”
“真的么?”姜维无奈反问,“你躺在这里,已经证明麻烦找到了我头上。”
姝妍赶忙垂下眼眸,虽已经年,她还会对这样露骨的体己话报以赧颜。
“几年前,有人对我说,‘若求长久,需懂得敛锋’,可叹这话萦绕于心,而我又一直记着。”姜维盯着她的后心,眼底飘忽不定。回忆袭来,让他恍然一瞬。
“那人现在何处?”姝妍背对他问。
“……身陷囹圄中。”
“我一直都觉得,若你的心怀再柔一些,是很能同他谈得来的。但可惜……”姝妍说,“他的荣光是他的姓氏,他始终摆在首先去维护的,是他的家人。”
“阿念是否觉得为夫的行事作风少了很多……”他滞涩一刻,终于吐出那两个字,“……恻隐。”
“昨日之前是这么认为的。”姝妍的声音再次娇软下去,好像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