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在前,女子在后,二人不疾不徐地行至府邸前院。男人停住脚步,侧眼望过彼处鲜妍欲燃的团簇,心怀中是许多日子以来从未有过的宽释。
他转过身子,对女子微笑作揖,柔声道:“有劳款冬姑娘送恢至此,烦请再告姜夫人:恢,作别了。”
款冬于是躬身而拜。董恢自将衣袍边缘有条不紊地捋顺,最后抬头看看檐底,面色从容,迈了出去。款冬的眼睛一直盯着董恢的身影转出门外,回身又见姝妍独立廊下,面色亦称平静。
款冬:“董大人似已将夫人的忠告听了进去。”
“与其说他听进了我的忠告,不如说是他迫不得已的妥协。”姝妍的目光移在女子面庞上,随即又游离在庭中那棵郁郁棠树上,轻笑道:“不过冬姐,我们这位董大人,他确也没有多余的选择了。”
“夫人放下了一桩心事。”款冬轻声说。
“这还要看八个月后。”姝妍皱皱眉,心中再上阴霾。
汉宫。
每一条廊檐都挂上了凄厉厉的白幡。奇怪得很,最近的很多天都持续着干燥无风的状态,气候也不似往日那般潮冷,反漏出几分暖冬的迹象——大有同一旬前可渗骨髓的那种寒凉分道扬镳的傲态。
但是一切的正常与异常,都难掩此间巨大而默然的哀恸。
元妃一身重孝,跪于猗兰正殿殿堂为她之先君、国之丞相而设的祭案之下,润红了双眼。女子身体冷冽,双颊似雪,内外并无半分人色。
皇帝提袍而入,动作轻悄。一众提着心胆侍奉的奴婢们全都低低俯趴在冰冷的地面上,不知是因这鬼天气,还是因天子的威仪而微微瑟缩着。刘禅一眼望到诸葛筠瘦削而孤单的背影,心中愈发绞疼。他皱了眉,静静地走到她身侧,跪了下去。室内所有的人都诚惶诚恐地向着陛下的方向叩首,众星拱月。
皇妃似乎才缓过神来,于是向着身边男人伏拜,她的动作有些僵硬。皇帝却伸出双手托住了她的小臂,阻了这君臣之礼。
诸葛筠面容苍白而干涸,好似下一刻便会昏倒。
皇帝的一双眼同样盛着深重的哀,皇妃这才注意到陛下没有着衮服,而是十分简朴地穿了一身淳净的白,发顶去了玉带金冠,此时裹着一块素布。
天子屈位,国人痛哉!
诸葛筠强忍哭声,眼泪淌过前襟。刘禅扶住她的肩膀,将脆弱的人儿揽入自己的怀里。
“阿筠……阿筠啊……朕失去了相父,可幸好你还在朕的身边啊……”刘禅的声音愈发哽咽,“……朕以后会好好照顾你,因为朕答应过相父的……”
诸葛筠悲从中来,无法自持,将胸腔中所有的哀怨与悔恨第一次地悉数倾泻在这个紧紧搂着她的男人怀中。
“中军将令:把住褒斜道口,逐次回撤!”“中军将令:把住褒斜道口,逐次回撤!”“中军将令:把住褒斜道口,逐次回撤!”……
关山一朝檄文至!
将军立于丘貌端倪处,按剑俯视。此令方出,军队便被剥成一层一层的,缓缓而有序地向南而行。一人自后报道:“护军大人,今日探马来报:魏军反应过来了,似有异动。”
将军耳中听过此话,不动如山。报信的便觉得将军心中应该是已有周全之策,正要知趣地退下,却见一卒行装不整,此刻边攀上高丘,边局促抱拳道:“征西将军!王将军在金牛道口大败而归!”
将军的脸上这才有了些波动——似是轻微的震撼,却又隐着几分意料之内。
“为谁所败?”他问。
“回将军:魏、魏将军……还、还有那个……”小卒不知怎的,竟有些结巴,“……平、平北将军!”
“报!征西将军!”第三人的声音很大,底气也明显比前两人足得多,“探马来报——魏军前锋已临褒斜道口五里!”
“姜护军,这!”小卒们同时发了慌,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男人说:“魏人虚晃一招,不必惊慌。”
“啊?这……”大家不知他做的什么安排,但也没人敢再多问。
“传令下去:偃旗息鼓。”
“将军,只有这四个字?!”其中一个小卒惊讶道。
这人顺手摘下了原本高扬于身后的“姜”字将旗,抖擞几下,一如收剑入鞘般利落,卷了在手中,眼光扫过他们身后不远处成片的密林,语中吝惜着:“嗯。”
还没说完,将军已经走下了山坡。
司马师的帽缨被一箭射穿的那刻,他还不太明白前方那几座看上去并不惹眼的小土丘是如何瞬间就溢出了这么多的人马!成百上千、成千上万,朝着他和他身后的军队如同洪水猛兽般冲了过来!
“大公子!脑袋!”要不是离他最近的忠心耿耿的仆从千钧一发之际狠狠地压下了他的脖子,这位司马家的大公子便是命难保矣!
他坠在沙土里,尘泥四处喷溅,惊乱之中,他在马蹄下潦草而绝望地捕捉到了山丘那端朝他放出冷箭的人。
那人面目模糊,可那人身后的将旗赫然升着“诸葛”二字!
司马师回手摸到自己的随身短剑,一把抽出剑锋,从地上腾跃起来,带着扭伤的臂膀,在一片慌乱里高声指挥道:“全都稳住!目标在丘上!”
“司马师!”一句更高更威严的呼唤骤然将困在乱战中心的男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他迅速回头一瞧,竟是父亲!
“撤!”司马懿一手执盾,一手勒缰,面色严峻,一个字都不多说!
“大公子!快撤!”仆从翻身下马,一把将他推在自己的坐骑前,见大公子滞愣,情势又危,便急了似的将司马师连托带搡,好容易拱上了马背,还未来得及说上半个字,便是一剑穿喉!仆从的喉口溅出大股大股的液体,只一瞬便喷在司马师的脸上!司马师的嘴里满是血腥,他奋力拍马,眼睫只瞥到那支箭射来的方向,仍是那面不倒的将旗,仍稳稳站着那个张弓搭箭、杀意未竟的男人。
走出成都未到三日,淋了两场秋雨。杨邕鼻中不甚爽利,塞了两团杂草似的,日间发着痒,夜间又发了堵,搅扰得人没法休息。走在一旁的赵统习以为常,身着轻甲的男人侧眼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