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十二月的冷风吹的人脸瓜子生疼。
周椿把黑帽子厚厚的帽檐往下拉拉,抄手走在车水马龙的西坊早市。
屋子里铺了地暖,萍娘子眯着眼侧躺在床边,阿喜坐在床阶上给她染指甲。
“萍娘,这药是好的,你收下吧。”柏娘面色淡淡的,她把小药瓶轻放在红木圆桌上。
萍娘子的眼睛掀开一条小缝,瞟了一眼,淡淡道:“小屁孩给的?”
“嗯。”
“他看见了?”
“嗯。”
“哼,算他有点良心。”
柏娘踌躇片刻,到底还是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萍娘,你……其实没有这个必要……”
萍娘子冷觑了她一眼,说:“现下说这个,你有必要吗?我想帮就帮!怎么?你不乐意?”
柏娘低眉,声音更小了:“我只是……心疼。”
萍娘讥笑一声,面露不耐:“滚下去吧,我讨厌这句话。”
柏娘的嘴唇,小幅度地颤栗着。她的右手食指用力按在拇指指甲处。落寞地退出屋子。
嘎吱——
门……严丝合缝地关上了。
萍娘子睁眼盯着红木桌上的玉色小药瓶。
她挥挥手,阿喜会意,轻声退出去。
窗户没关严实,从外头吹来了一阵冷冽的寒风。吹起了萍娘白皙小腿上的轻薄衣纱。露出了嫩白腿肉上骇人的青紫痕迹。
早市里头,最打眼的铺子,当属胡记馄饨铺。
铺子不大不小,干净齐整,肉骨头汤的鲜味顺着铁炉子里冒出的滚滚水汽弥漫在铺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胡绿娘穿着灰布袄子,瘦弱的腰间系着一条洗的有些灰白的黑围裙。
现下她正帮着胡刘氏一起,把一桶鲜香奶白的草鱼汤从里屋抬出来。
张三儿从对门自家肉铺里一出来,稍稍走进些,一抬眼,见着的就是绿娘那风姿绰约,勾人心魂的倩倩细腰。
他吹一声流氓哨,色眯眯地盯着胡刘氏丰腴的翘臀,嘴里不老实地说:“哟,辣子西施忙着呢?胡姐姐这身衣裳可真美啊,真真是勾的弟弟的这双眼夜晚怎都闭不上嘞!”
胡刘氏听了他的话,脸色登时一白,气恼地瞪了他一眼,快快地提步往屋子里躲。
绿娘目含关忧的看着婶婶单薄气弱的背影消失在门帘后。
她故意重力踢了一脚铁炉子,左手举起锋利的剔骨刀,右手拾起一把颇重的长铁勺。
先是重重地把剔骨刀斜着插进案板里。
冷哼着瞪了张三儿一眼,张三儿好不要脸,只是讪讪地笑着。两只细细小小,泛着血丝的眼珠子不怀好意地瞟向绿娘略显饱满的胸口。
绿娘凤眼冷冷地觑了他一眼,用长铁勺从摆在张三儿面前的篓子里挖了一勺生馄饨。
迅速又不显凌乱的动作间透着一股泼辣和狠厉。
她把铁勺伸向冒着滚烫水汽的铁锅时,故意斜着往前伸了一些,铁勺擦着张三儿冒着青胡茬的下巴一晃而过。
张三儿没留神,被她出其不意的动作吓得着急忙慌地往后仰。
要不是赶巧被路过的周椿顺手扶了一把,指定要在后脑勺上摔个大血包出来。
张三儿站定以后,随意瞟了一眼身后的周椿,也不道谢。
而是一手叉腰一手摸着下巴处被铁勺锋利的边缘擦出来的一道细口子。
他气急败坏地说:“嘿!你个死丫头,别给脸不要脸,三爷愿意来你这芝麻点大的铺子,那是看的起你们孤儿寡母,你别蹬鼻子上脸!小心哪天一个不注意,爷抽你大嘴巴子。”
绿娘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嘴角挂着讥讽的冷笑。
她故意用一个有缺口的碗装滚烫的馄饨,随意地往里头撒了一大把盐,再往里头搁了一大勺辣子,搅和搅和。
砰——
重重地搁在张三儿跟前,滚烫的,红油油的汤汁溅了出来,好几滴都撒在了张三儿衣袍上。
张三儿铁青着细白的倒三角脸,抬手指着绿娘:“你——”
“你什么你?张三儿你给我放尊重点,下次再让我听到你嘴里吐出的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污言秽语。你给我试试,我就是拼了半条命,也会拿着菜刀,趁你睡觉的时候,把你那物事给剁了,喂狗。”
张三儿气愤不已,他跺脚,阴渗着脸狠狠地刮了绿娘两眼。
绿娘毫不在意,她手里举着刀,朝张三儿的物事处瞟了一眼。
张三儿往地上啐一口,转身狠狠地推了一下身后的老伯,头也不回的往家走。
绿娘可不乐意他就这么甩手走,她扬声道:“哎,张三儿,记得给钱,一个老爷们,可不兴赊账啊。”
张三儿脚步一顿,粗声恶气地说:“我他妈没吃!”
那个被推了一把的老伯,露出憨厚老实的微笑,适时提议道:“胡姑娘,你看这样行不?我不嫌弃这碗,你少收几文,卖给我,行吗?”
绿娘挑眉,随后露出得体的待客微笑,高兴地说:“老伯,这可不行,这里头我搁了许多辣子,不适合你,再说里头还有那渣滓的口水,我不能昧着良心卖给你。”
老伯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
绿娘温声开口道:“这样吧,不管怎样,害的你平白无故的被人推了一把。我给你重新烫一碗混沌,再额外送您一个胡饼,只收您六文钱。您看行吗?”
老伯笑的可实在了,嘴里一叠声的应道:“好好好,太感谢了。”
把一碗色泽清亮的鲜馄饨递给老伯后,绿娘轻抬眼皮子,浅浅地打量了一眼案板前的周椿,语气平平地说:“你要什么?”
周椿露出浅浅地微笑答:“麻烦来两碗清汤馄饨,两个胡饼,要打包。”
绿娘看都不看他一眼,脸色淡淡地说:“等着。”
周椿碰壁,有些尴尬地摸摸鼻根。
心里略微后悔地嘀咕:[看吧看吧,周椿,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叫你多管闲事去扶登徒子,现下好了,人家小娘子恼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