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朝后轰然落下马去,血泊中不曾瞑目。
一时京畿军大惊,群起而攻队伍中暗持弩机之人,独孤靖鞅趁乱疾驰回独孤氏阵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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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玄娇未曾见过丈夫的背影。尚还背着做皇后的命定之言偷偷恋爱时,他总是突然闯进她的目光所及。在府中他们总是相对坐卧,时常揽臂小酌至入夜,或是依偎立于阶前,静默不言,相看同一轮皎月,北宫稷很少留给她背影,即便离家入宫禁侍君,也总是让玄娇先回府闭门,自己再转身离去。
只这一次,他的背影无一丝生气。金螭门外雪已厚积,映得那血分外扎眼,渗入雪丛,汇成暗红涓涓一股。
缪玄娇死盯着城墙下这一幕,似要把北宫稷的背影钉在脑海中。忽的喉间一甜,也只饮下,竟木然的没有旁的哀鸣。
缪玄娇立刻朝西北面的缪公府奔去,独孤氏暴虐,又饮恨多年,她的母亲如今已岌岌可危,妹妹也不知如何方能渡过此劫。身后是摇摇欲坠的金螭门,独孤氏与李朝成王败寇,只在一念。杀夫凶手已被京畿军乱箭射死,可凶手究竟是谁?缪玄娇虽是温室中的娇花,却也看惯了长辈们的阳略阴谋,幕后是谁在操纵,她必要有朝一日雪见。
缪公府大门紧闭,只院墙上旁逸斜出几支冬鹃。缪玄娇忽然想知,杜宇化鹃时,是何心境。
前堂,父亲缪通正与宗族旁系几位长辈和心腹门客围坐,长辈们皆是疾首忧心,独缪通坐于正位,神情漠然,眸光内仍有盘算。
一布衣门客按耐不住,起身作揖,“老师,眼下独孤氏势力难挡,又是个狠戾之人,最是不择手段,宗室恐难保全,夫人那边······还是要早做打算,以文人首领之姿与之割席才是要紧,不妨一封休书——”。
“放肆——,我缪公府之事岂容你一个旁的宵小指摘。我母亲是李朝穆长公主,佐三代帝王。她的前路,只有她自己能决定,容不得尔等在这撒野。”缪玄娇眼圈烈如红焰,以从未有过的肃杀之气走近堂下。
旁系的一位耆老先是呷了一口茶,尔后拂袖端坐,未有正视,拿腔道:“小侯夫人此言差矣,适才我等已知你夫君背刺于金螭门下,喋血阵前。这守都之战若胜,小北宫侯定是彪炳千秋,一时无两,可现下眼见已败,你乃宗室穆长公主独女,又再无婿家庇护,缪府是你最后的仰仗。你还是乖觉些,别忘了当初二姑娘替了你的嫁被送进兴乐宫,如今她才是真的岌岌可危,你当庆幸,不是吗?”
缪玄娇气极哽噎。她因夫君听得些风声,半月前已手书提醒久居陵邑内世事不闻的妹妹,盼其早做打算,以弥补前尘过错。可她真的能逃过此劫么?
缪玄娇心知鸡同鸭讲,不愿再斡旋,只冷觑了歪在凭几上默然不语的父亲一眼,赶忙自东回廊往母亲院落中去商量对策。
“来人啊,快来人,夫人自缢了!”
缪玄娇脑中闪过白光,仅存的气力撑手洞开院门,只见母亲一袭官服,白绫扼首于梁上。春未歇,画梁已有香尘。
她的母亲,李朝穆长公主,终是不愿面对屠城受辱,自请殉身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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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氏一路杀进朱雀大街,攻破含章宫。李朝气数且尽,竟无一丝还手之力。
先是下令李朝宫闱和戚里宗室格杀勿论,所过之处,流血缟素。贵人们于富贵烹油,簪璎着锦时,尚未回过神,已是身死灯枯。
独孤朗正于含明殿上把玩各处缴上来的异玩奇宝,不肯释手。心中所思,却是北宫稷军阵里那个持弩机的究竟是他哪个儿子的手笔。
独孤氏主将金将军跃步过槛上前,垂首道,“主君,何时入渭北皇陵?”
独孤朗立时放下那柄打磨精巧的白玉钺,“差点忘了正事。”
“掘坟鞭尸,即刻动身。陵邑内的宗室贵人,也该杀的杀了,这帮人的权势多半早已没尽,却惯会追忆往昔,留恋旧事。夜长梦多,记住,除恶务必尽了。”
“是”,将军欲退下。
侧边案前正散发饮酒的独孤羡只唤一声,“金将军留步”,遂即起身敛袖上前。
独孤羡露出好看的腕骨交手行礼,一派妄语倒似真心,“父君,陵邑之事,不妨交由孩儿。孩儿平素最喜这些折辱之快事,必会为独孤氏先祖各幕府报仇血恨,一洗前耻。”
独孤朗略一抚髯,“甚好,羡儿也知替为父分忧了。阿鞅和蕻儿他们驻守宫中各处清理门户,羡儿你领兵即刻出城去渭北,记住我说的话——
务尽。”
独孤羡纵身上马,领兵入陵邑,片刻不息。
“先搜余孽杀了要紧,挫骨扬灰也好多些个陪伴的。”独孤羡沉声所言被金将军听了去,果然自家少主之狠戾较主君有过之而无不及,即刻回禀道:
“陵邑内除了徙居平民之外,还有些守陵奉礼的前朝宗室贵人,后宫女子甚多,皆是不得宠幸,无后寡居于此。”
将军让向导领路至奉陵府前,独孤羡纵身下马,“不必浩浩荡荡,惹得旁人惊觉。金将军,你带人堵住陵邑内各处通道,布下罗网。我领几人,近身搜察奉陵府,遇可疑之人,即刻斩杀便是。”
独孤羡处事从来一派漠然,只面朝奉陵府立定的这一刻,他瞒天过海,死寂的瞳仁敛过一丝细密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