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寻些希冀。”独孤羡自进屋后未曾正眼相待缪玄昭,只这一句,他终于侧身睨向几案后端坐自持的她。
缪玄昭抬眼回顾,睫羽翕然振簌。终是两相碰触,魂色震颤。
原来这世间,还有这么些人是希求她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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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玄昭从屏风后现身,已是耕作之人一般的黝黑肤色,眼型眉锋全然不同,素髻无饰,粗布麻衣,俨然一个身型窄小的伙夫模样。
“你竟有如此技艺?”独孤羡失笑,那幅冷峻的面容终于如凝云散开。
“儿时在彭城旧宅书塾里,总有同龄的世族子弟骂我是长安城里缪公爷弃掷的野种,他们的父母恐也觉得我是他们荣耀的护国长公主来日汗青之污渍。闲情所至,有时想出门观花略草了,总想些易容的法子,扮做旁的人。无人识我,自然清静。后来总觉得麻烦,还是闭门不出更便宜些。”
缪玄昭说起这些语气之清淡,如同悉数旁人的人生。独孤羡虽觉得这易容之术有趣,很快便垂下眉眼,有些隐秘的心疼。
“姑娘可真有意思,今日先是书刀吻颈,帷面示人,想贞洁赴死。我与姑娘故人重识,转而围屏后复现,又是易容之术,欲瞒天过海,纵身红尘。我如今倒是连姑娘一根头发丝都要识不得了。”
缪玄昭无奈的笑了笑,“山水有期,有缘,必会再见,到时佳酿奉上。”又作揖插手,已是一幅男子形容。
独孤羡与她匆匆疾行至院落,嘱咐道,“你与侍女顺着人流往东面通行口去,独孤氏的军队不会为难杂役侍从。”
“当年东观我无心助你参透,想是未曾错看,今日多谢。此间放我走,你父君那厢,又当如何?”缪玄昭犹有疑虑。
“我已不是当年上林苑外啼哭的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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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羡算准时间已足够,四下无异报,缪玄昭应已顺利出陵邑。
他又转圜回后宅庭院里捱上一阵,等手底下那些人杀的人够交差了,便结阵往皇陵去。
院中巨榕下,尚还支着些做吃食的庖厨之具。独孤羡揭起甗盖,几枚春华秋实之貌的糕饼存着余温,制作之人定是灵巧通透。一鎏金漆木五连食盒置于一旁的案几上,他实是好奇便打开,只见五枚糕点陈设精致。独孤羡见识广则,洞见五连罅隙间有机巧,很快拈出一墨迹尚潮的字条,字条主人显然下笔不久。
“吾母亲启
玄昭不孝,母亲抚育多年,而今囿于宫禁,未曾侍随左右,伴汝天年。命数有常,聚散无定,罪己之身恐难再持。不到灯尽油枯,已是落索熬煎。几料身死长安,愿汝勿念,兀自珍重。”
独孤羡嘲弄的笑了笑,如此求死之辞,怎会有母亲能“勿念、珍重”?遂即又窃自侥幸,只长吁一口,目视天际,鹧鸪渐远,短暂的卸下身心。
他将字条掩于原位,又敛上盒盖。
像是不相信写下命书之人做的东西能是甘甜的,独孤羡从甗器里拿出一块翠色的糕饼,搁在唇边,略尝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