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醒之前,她做了一个漫长而残酷的梦。
梦中全是彷徨的呐喊,凄厉又尖锐。火影中哭嚎的人们,如同来自阴间的恶鬼,时而凄惶、时而哂笑。
她骤然惊醒,满面泪痕,只能捂着剧烈起伏的胸口,用力平复。半晌,她迷茫地看了一眼现存的世界。
还好。还活着。
她疏理了一遍回忆,整理好情绪,开始观察周遭的环境。
窗外日光正盛,即将入午,却不闻街巷外的喧嚣鼎沸之声,说明所处环境远离闹市。
室内家具古朴讲究,摆件精致,但缺乏独特审美,不太像富贵人家的宅邸,倒像是,高雅些的客栈。
她默默下了床,推门出去,发现自己果然置身于大型客栈之中。她的房间在二层,出门便是走廊,廊上有稀疏的行客。
只不过,她的房间和他人有些许不同,别人的门口空空荡荡,她的门外却侍立着两个丫鬟,见她出来,都低身作揖道:“姑娘,你醒了。”
根据之前的情况,她推测是裴府等来巡检司的救援后,就在官府的安排下到临岸点安置了,就没多想,只当她们是裴府的下人,遂微笑道:“其他人呢?都还好吗?”
丫鬟们微微有些愣,勉强接下她的话,回道:“应该……都挺好。”
如尘疑惑地瞅了答话的丫鬟一眼,问道:“那他们在哪?你带我去找他们吧。”
丫鬟回道:“姑娘稍等,我这就去为你通传。”说着,便往廊尽头走去。如尘虽心有困惑,但既已上岸,暂时无虞,便没多虑。
这家客栈很大,栈内设有腊梅园。恰值冬季,绵密的雪落得无声无息,白色裹着红色,甚是好看。
她不自觉被园中的美景吸引,走到了栏杆边上,伸手接了几朵团绒似的雪花。
柔软的白绒落到手心,都化成了水,只留下冰凉的触感。
如尘被冷得一激灵,急忙缩回了手,肩膀瑟缩着,轻轻地打了一个喷嚏。
“你才沾了冷水,不在屋里暖和,反倒出来玩雪。若感染风寒,病上十天半个月,可就遭殃了。”
听见这话从身后传来,如尘面色微僵。这个嗓音?不是沈晟也不是裴槐序,她有些僵硬地回过身去,却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男子。
对方长身玉立,低眸浅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意味不明。
如尘怔了怔,倒也不是全然陌生,在看清他的眉眼后,她突然想起来了。
他是昨夜在幽暗的江流中,闯入“火光”的那个朦胧的光影。原来不是濒死前的幻象,都是真的。
是他救了她。
反应过来后,如尘忙低身作揖道:“多谢公子相救,如尘感激不尽。”
原以为是裴府的人,如尘就没有修饰形容。此刻,虽穿着不知谁给她换的新衣,但终究是没有梳洗,素髻散发,不宜见客。
她感到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地低着头。
“茹辰?”他重复了一遍,她心领神会地解释道:“如果的如,尘世的尘。”
“好,记住了。”对方浅笑了一下,抬了抬手,示意他身后的丫鬟把东西端进去。
她这才注意到,他后侧方一直站着侍女。侍女们端着盥盆和衣物,吃食和汤药,默默走进了卧房。
他掀眸说道:“吃完以后,收拾一下。午后我再带你去找裴槐序。”
“你认识裴府的人?”如尘有丝小惊讶,对方抬眸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视线交汇之时,她突然慌了一下,有些怯生地回避了对视。
太奇怪了,以前也不是没见过形容俊美的公子,再玉树临风、风姿卓绰,她都是心无波澜,只当作精美的画作般欣赏,全然不会露怯。
今天竟会有些不自然。一看见他,就想到水下的画面,想到自己竟荒唐到将他当做长大成人的萧辰,不自觉地代入了几分怅惘和思念,亲近和柔情。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有需要就吩咐侍女。”对方发觉了她的沉默,欲撤步离去,不多做打扰。
如尘忙回过神来,叫住了他,问道:“还不知道,公子的姓名?家住何处,官至何职?日后若有机会,我自当登门拜谢。”
虽然他只是穿着寻常的深色垂胡袖长褙子套装,并未着官服。
但她观察到,他的衣物布料及裁剪皆是上乘,暗纹也精美细腻,所配的玉带更是精致秀美,不似俗物。
此人身姿不凡,气质矜雅,又认识裴槐序,想来必是非富即贵,故而她才多问了官职。
对方停顿了片刻,反问道:“我看起来,很像官场上那些文绉绉的老头吗?”
如尘一愣,她当然没有那个意思,只是说惯了客套话,自然就挑了奉承的话讲。此时,只好沉默地笑笑。
“我姓顾,名无烬,只是个四处游历山水的闲散公子,无官无职。此次救你,也是在回京途中,恰巧路过。举手之劳,你不用放在心上。”
“这怎么行,救命之恩,自当重谢。何况,我在客栈也不能白住,一应花费,还是要还的。等我安顿好,会派人将银钱和谢礼送到你府中。”
如尘略微思索,眼睛亮了一瞬:“你刚刚说回京?贵府也在京城?”
顾无烬微微笑道:“嗯,家父在京中做了个小官,府邸设在了十字街北侧。你若执意要谢,吩咐人送到那就行。”
如尘笑着应下,他突然又半开玩笑地说道:“其实,我更贪心些。比起这些虚礼,我更想留着这份人情。等日后你家官人登阁拜相,我也可以得些庇护不是?”
“我家官人?你知道我的身份?”
顾无烬回道:“救你上岸时,你穿的是嫁衣。我又听闻,裴府这次南下扬州,是替裴大公子求娶千金。仔细一对,便知道是你。”
“顾公子见笑了。”如尘回道:“都说我这官人是个弱症之躯,想来日后也只会专心静养,又怎会入朝为官。”
“朝堂之上,比的不是武力,而是谋算,体质弱些又有何妨。何况,若他不是有志于此,又怎会参加解试?我听说,今年他可是一举夺得了解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