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尘有些困惑,提到裴旻时,他的话好像突然就多了许多。
她问道:“看来顾公子,和我这个未来官人的交情不错?”
顾无烬却笑着摇了摇头:“算不上有交情,只是之前在资善堂,做过一年同窗。
他性情沉默,寡言少语,鲜少与人交集。后来病势沉重,回家休养。我又常年在外游历,自然就没机会相识了。”
“无妨,日后顾公子若肯屈尊登门,我愿做中间人引荐,想来以你们的人品志趣,必然是知音琴行,相谈甚欢的。”
顾无烬默默地看了她许久,突然低头笑了:
“裴家祖上世代功勋。现任平阳侯裴元丰,官居正一品太尉。裴府正门的牌匾,还是太祖亲笔提书,何等尊荣。你说我一个籍籍无名的公子哥,登裴府的门,是屈尊?”
如尘尴尬地挤出一丝笑:“我那只是敬语,顾公子何必取笑。”
“我不是取笑你,只是觉得意外。虽说世家大族的小姐,大多安静守己,但你这性子,磨得过于小心谨慎,守礼持重,反倒显得有些拘束,甚至于辛苦。我还是觉得,你刚才玩雪时……”
顾无烬突然停顿了一下,眼稍处的笑意也跟着滞住了片刻。
但大约是思忖过后,觉得坦荡,他没有更换措辞,继续说了下去:“更可爱一些。”
如尘微微怔住了。
也许,他只是真性情,说起话来不拘小节,但她习惯警惕,从不交浅言深,即便是救命恩人也不例外。
因此她只是静默地笑了笑。
顾无烬察觉到自己失言,空气微微有些尴尬,便借口离开,没有再深聊下去。
回到房间,如尘默默打理好一切,在顾无烬的安排下,很快就和裴府的人碰了面。
他办事还是细心周到的,早早安排侍女将她的衣服浣洗晾干了,让她仍穿着自己的衣裳回去,免去了许多不必要的非议。
午后,顾无烬又安排了马车,将她送到了裴家下榻的驿馆。
为了避嫌,他并未露面,只是吩咐侍女扮作渔女,交待她跟裴家的人说是她救的人,当时形势紧急,才先将如尘带上岸送医。
如尘在旁听着,连连道谢,不断地重复会登门拜谢的话。
猛地有个人待她这么和善,她不适应极了,甚至有些瘆得慌,就怕他对自己有不良的企图。尽管,她现在完全无利可图。
这么多年,为了生存,本能的防备心理,早已在她内心扎根。谁让她在这世上,遇到的皆是豺狼虎豹。
像这种能细心顾及到女子名声,还愿意付诸行动的男子,简直比南海夜明珠还稀罕。
但愿那位病弱世子,能有他一半的尊重妥帖,这样她往后在候府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如尘这样想着,不觉压下眼睫,默默叹了口气。
再抬眸时,她已经被驿馆领事带到了招待厅中,只见裴槐序端坐在中间的乌木溜漆太师椅上。
他的身侧,站着不少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都带着下人,把这个地方规格的前厅,挤得水泄不通。
这些官员,几乎都年长于这位公子哥,但无一不俯首帖耳地对他汇报着情况。如尘进来后,才停了下来,纷纷向她投去了注视。
隔着乌泱泱的众人,裴槐序微偏了头,像盯猎物一般质疑地扫了她好几眼。如尘忙垂首交代了事先想好的内容。
他又用审视般的眼神,上下打量了“渔女”好几眼,才慢慢说道:“嫂嫂没事就好。”
随后才吩咐了下人,给了“渔女”酬劳,又命侍女领她到驿馆卧房休息。
“裴公子,江盗已经清缴得差不多了,匪首也已囚于刑狱,连夜审了,据交待确实是自发的,无人指使。”
“逃散的那些,巡检司已派出人手四处追捕。目前,水虎巡也在打捞溺尸,伤亡的具体名册还在统计中。”
“船场那边也已经在连夜修船了,呈报说损伤不大,这几日便能修好,必然不会耽误公子的行程。”
……
如尘跟着侍女,默默绕过屏风,听见后头隐隐约约的议事声,越听越觉得惊讶。
以前,她虽知道裴府是高门大院,但因为见识短浅,没有亲眼目睹,并没有多少切身的体会。
再怎么说,裴槐序也只是一个无官无职的庶出公子,竟能让楚州通判、巡检史、漕运转运使等大大小小的地方官员,挤在这驿馆之中,给他呈报公务?
虽说确实是在他们的地界上出了事,这些地方官员难辞其咎,但如尘还是感慨于有权有势的好处。
这样的处理效率和周到程度,像她这种平头百姓,估计八辈子都遇不上一次。
不对,她现在已经不算是平头百姓了。很快,她就是平阳侯府的世子夫人了。如尘突然觉得有些不真实起来。
绕过屏风,如尘才看到沉烟已经躲在那等了她许久,经历生死之后,自是泪眼涟涟地拉着她的手。
但如尘见到她说的第一句话,却不是什么感人的话语,而是默默看了一眼屏风后面大摆架子的裴槐序,瞳孔微张地说道:“沉烟,咱们好像真的……捡着大便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