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点。她从来就是一个随遇而安的女人。她非常明白:人要想好好地活下去,就必须时时处处都要\"会想\"。
至于要她同丈夫划清界线,她连想都没有朝那方面想过……
当她怀着满腔愁绪和悲愤在厨房煮饭的时候,那两兄弟正在堂屋里相对坐着发呆。两个孩子脸上的泪痕都还在闪亮。半个钟头左右的时间,他们一共说了两句话。
\"弟弟,以后我们多在一起玩,啊?\"哥哥先说。
\"嗯。只要是要骂我们的人,我们就不理他!\"弟弟回答道。
可是此刻怎么个玩呢?一时玩什么都没有兴趣……还是妈妈才是一把大保护伞;于是,兄弟俩不管洪淑贤方才下的命令,还是一前一后地垂着头到厨房去了。薛琪很自觉地便操起了打火扇。薛琳则象一头温顺的小猫似地蹲在他身旁。那当妈的见他俩象这样,也就不忍再说什么。
这时候,一串脚步声从外边一直响进了里屋,跟着传来叭的一声,好象是书本摔在木器上发出来的声响。
母子三人都知道这是谁回来了。洪淑贤略感奇怪地说:
\"是你们爸爸。今天他为啥回来呢?\"
这时她正伸手在坛子里摸着大头菜;她叫两个儿子进里屋看看。那两兄弟奉了这道慈令,蹑手蹑脚地闪向从堂屋通向左厢房的门口,捂着嘴朝里屋张望了起来。
桌上乱摔着一大叠书。薛唯松怒火冲冲、仰面朝天地横倒在床上,双手枕着后脑袋,两只又浑又红的眼睛透过眼镜,死死地瞅着悬挂在屋中的电灯,半点也不动……这模样好吓人!因此,那两兄弟连屋也不敢进,更莫消说还去问他什么了。于是只见他俩偷偷地张上他一会,又怕兮兮地默然对望上一眼。两人都不知道,在这种场合下,倒是要他们怎么办,才好。
行路难,行路难!
多岐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突然他们听得父亲背起这几句诗来。不过他们觉得这简直不象他从前背诗那种唱歌一样的背法,竟象是在同别人生气吵架似的。这景象真的叫他们吓怕了;两人又一次对望了一眼─哥哥给弟弟丢了个眼色,于是兄弟俩屏息静气的,拔腿便逃。
他们溜回厨房,连忙把刚侦察到的情况一一报告给母亲。
洪淑贤正把大头菜切得厚一块薄一块的,平素那精湛的刀法一点也没有显示出来。听了儿子们的汇报,她没吱声,只是差点儿把手给切着了……
后来她迟疑着放下了菜刀,怔怔地在原地站了片刻,然后便在脸上打起了一点笑,去到屋里。
\"今天你想起回家来了哩?\"她搭讪说。这声音虽说没有从前那么温柔甜腻,倒也并不显得有什么不自然。
薛唯松既不出声,也不回头看她。
\"你下班啦,\"她又招呼说。
\"下班啦!唉,那叫什么上班,又叫什么下班罗!大会小会的批判,又是写检查,又是写交待,课也不许上了,扔给你一把大扫帚叫你天天扫马路,好叫你去挨白眼,遭臭骂!这份气真叫没受过!\"薛唯松还是不回头,只是说了这么一串。
\"忍着点吧。有啥办法呢?……\"
\"忍,忍,忍!你光知道叫我忍!也是你没尝过这滋味哪!\"那丈夫冲着这妻子发起威来。嚷罢,他腾出一只手来搓按了几下胸膛,咻咻地呼出了几口粗气,然后又把手塞回后脑勺下,不说话了。
怨忿再一次升起在洪淑贤心头。她差点按捺不住了,想说:\"你尝这滋味,还是你自己找来的;但是我们呢?\"不过她总算是把已聚上了舌尖的话吞下了肚去。她一面拍着开始在摇篮里动了起来的小女儿,一面还是好言说道:
\"你说,我不劝你忍耐,又还能劝你怎样呢?\"
这话音比它所包含的语义更显得哀婉恳切。听了它,薛唯松那张紧绷着的脸好象松缓了些。他依旧不言不语地又呆望了那电灯好大一阵,突然张口说: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只听他这郑重的口气,洪淑贤就知道他要说的话又是非同小可的了。因而她惴惴不安地望着他,集中了注意力。
\"我准备回山东老家去。我已经自动向学校辞职了。只等上面批下来,我就走。\"薛唯松很流利地说道,显然是事前就已经作好了这样说的充分准备。
洪淑贤这一惊真的是非同小可。她的手神经质地离开女儿的摇篮,双眼猛地瞪大,宽阔而平滑的额头上骤然挤压出了几条深深的横皱,同时口里也失声叫道:
\"啊?!你怎么做事都不考虑一下呦!\"
\"我怎么会没考虑呢,\"薛唯松这时倒象是还冷静了下来,他坐起身:\"你想,我如今已是这种身份的人了,处在学校,你说怎么个过法?成天遇见从前的同事,遭别人的唾弃,老实说,我可吃不下来这一套……\"
\"可是,前些日子你都能够忍耐呀!\"妻子急急地打岔说。
\"那也得有个限度。\"薛唯松有点不满地看了妻子一眼,接着说道。\"山东是我的老家。那儿的人淳朴,不象这儿的人这么势利。何况我离家又久了,人们多半都不认识我。我回去,等于是到了一个新的陌生环境,那日子也好过一点。大约还可以慢慢忘掉眼下这些耻辱。老母亲还在;她很心疼我;回去,娘儿俩相依为命地过活吧!再说我也好送她的终。这些都是我回去有利的方面。不好的就是你在这儿辛苦一些,要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
\"生活艰苦点对于我来说,都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只是你想过没有,……\"
\"听我说完。关于家庭经济:反正我在这儿也被降低薪水了,不如回去下力,还可以多挣上两个。钱,我按月给你寄来。过上一段时间,我在想,再看有没有希望重新找个还凑合得过去的工作。\"
说完这几句话,薛唯松抿紧了他那两片线条分明的嘴唇。看来,他已经是把一切都想过了,也下定了走的决心。
洪淑贤悲哀地摇头笑了起来。\"唉,你以为啥都是你想的那样么?─工作辞掉了,哪有那么容易,还能找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