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了弟弟一句。他用手拍了拍脑门,然后把水渠一指:
\"弟,我们恁个:你去堵那沟沟,站在水里用脚扫,不要让鱼从那里跑了。我在这些草根根下面和石头缝缝里面摸,─只要有,没说捉不到的!\"
薛琳顺从地跳进水渠里,照哥哥说的那样,脚不住地摇荡着,同时嘴里还不停地\"嘘嘘\"叫着。薛琪伸了一条腿下水,先探了探这水坑的深浅,然后才整个跳下去,开始虾着腰在草丛中乱摸了起来。坑并不深,水只淹到他的膝盖上面。他摸着,有几次手指都已触到了鱼儿光滑的脊背,可是等他把手一捏,那些滑头东西却早又不知闪溜到哪儿去了。很快薛琪的头上、脸上和身上都开始冒起汗来。他用手扯了扯被汗水粘在腿胯间的内裤,又捧起一捧水来擦了擦热汗淋漓的脸蛋,口里骂道:\"龟儿子,这些鱼太精灵了,一梭就不见!\"不过现在已经证明坑中有鱼,而且凭着自己刚才的触觉,它们象是还不太小,因此尽管眼下干得很苦且还一无所获,但是薛琪还是对前景充满了信心。他乐观而又起劲地在水里四下追逐着,象是一只固执地觅着食的鸭子。
薛琳在一旁紧张地注视着哥哥的一举一动。他既为哥哥一次又一次的失败遗憾,也时刻准备着为哥哥终将取得的那个成功喝彩。现在整个世界在他心目中,仅仅就只是薛琪哥哥及其身旁的那几平方米水面了。什么蓝天白云,碧草苍苔,绿树黄花,对他来说,通通都已经不再存在。唯一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熟悉得背着都能够画下来的画面:他的薛琪哥哥,正在那儿弯着腰,伸着头,旋着圈子,翻着水花,忘我地追鱼……
突然,和谐的画面被破坏了。那原本完美均衡的构图中,凭空多了一个长大的人影,看上去多不舒服啊。不仅如此,一声暴雷也似的画外之音也强行插配进来。
\"小狗日的些,敢来偷鱼吗?!\"
一个又高又大的肥脸络腮胡汉子变戏法似地出现在薛家兄弟面前,活象是天上的巨灵神下凡来到人间。这便是巴渝大学校园里鼎鼎大名的老耿,不时在校园内睃巡一下乃是他的职责。刚才他便是在上班去农场办公室的路上远远地发现这儿有两个捉鱼的小孩的。松鹤岗的猴儿们中向来就有种传说:他,老耿,耿国全,有双三节电棒一样亮的眼睛。
在一刹那间,薛家兄弟呆若木鸡。接着薛琪便回过神来了。一种即将遭殃的感觉过电般地击麻了他的全身。但与此同时,一丝侥幸的念头也突然出现在他的脑中;他找到了先前准备好的那个理由─
\"我们……想捉漏出来的,一条都还没捉到!刚才我们是在那边捡死鱼。\"
\"放屁!─死鱼也不许捡!\"老耿又大喝道。
看来是彻底完啦!薛琪悲哀地四下一望:没有能逃跑的路。况且就算有路,小孩又怎能跑赢大人呢,那可是那么了得的一个大人呀!
薛琪决心牺牲自己来保全弟弟,主要又是保全弟弟口袋里的鱼了。他猛然声嘶力竭地朝着一直还呆在那里,且因害怕而愈发紧按着衣袋的薛琳大喊道:
\"弟弟,你还不快跑吗?!你快跑呀!\"
薛琳这才猛醒过来;他再也顾不得哥哥了,转身钻进水渠边的草丛中,向着江边那个方向逃去。在他身后,隐隐约约地传来了薛琪叫着\"哎哟\"的声音。肯定那是老耿见他跑了,正把所有的恼怒都加在了他哥哥身上……
……薛琳噙着眼泪回到家里。洪淑贤早已上班去了,田舜贞正捧着本古书在那儿浏览。
\"外婆,\"薛琳捂着湿淋淋的口袋,狼狈而拘谨地叫道。
\"哎呀,这么大一中午,你们跑到哪里去了?\"田舜贞一对小脚盘着搁在椅子下面的横担上,眼睛从老花眼镜上方望出来,问。\"你哥哥呢?\"
\"外婆,……你看:这么多的鱼,都是我和哥哥捡来的……\"
\"嗯?哪去捡了这么些鱼!\"田舜贞惊奇地望着努力掩饰着惶恐的外孙,也看了看从他口袋里一条条地摸出来的鱼。\"你哥哥呢?\"她又追问。
薛琳遮掩不下去了,嘴一咧就哭了起来。
\"他,他……哇……\"
\"啊,莫非……你快说,他怎么了?\"田舜贞猛地站起来,一把抓住外孙的肩膀摇着问。
\"不是……没有,没有!─他是遭逮住了。呜!\"
\"哦,吓死我啦!也不想水边多危险!\"田舜贞如释重负地喘了口长气,接着就开始唠唠叨叨地念了起来。\"呃,你说的是捡鱼,那为啥他会遭逮?你们这些娃儿哪,为啥这么不懂事,那个活路儿都是做得的吗?再嘈,再饿,也不该去偷嘛。看你那妈晓得了,不气死才怪!\"
薛琳很害怕听\"偷\"这个字眼。见外婆已把他和哥哥都划入了小偷的行列,他急得象是被人一把扼住了喉咙一样。
\"外婆,这鱼真的不是偷的,是捡来的。这是死鱼,是学校堰塘里热死了的鱼。我和哥哥都从来不偷东西!\"他火急地干咽了一下喉咙,然后瞪着眼,比手划脚地连连分辩。
田舜贞也相信这两兄弟不至于去偷公家的东西,于是她气愤起来:
\"捡死鱼,也要逮呀?是啥人,这么不讲理哟!\"
\"一个高大汉……\"薛琳倒抽着凉气说。回想起方才的情景,他的背脊骨都还在发冷。他不敢说出\"老耿\"这个大名来;他怕万一他妈妈去找那人,事情还要变得更糟……
\"唉,那就算了吧!恐怕等他问清楚了,就会放你哥哥的。\"田舜贞反倒哄慰起惊惊惶惶的外孙来。她是一个达观快乐的老太婆,凡事都总爱朝着好的方面去想,并且也极善承认既成的事实。就因为后面这点,她一面嘱咐外孙,叫他今后不要再去干这种惹麻烦的事,一面却又抿嘴笑着,拿起那些鱼来打量了一下,然后便下厨房剖弄它们去了。
\"今下午你不上幼儿园了?\"她忽然又在厨房大声问。
\"呃。……暑假里,有时是这样的。\"薛琳壮着胆撒了个谎,因为他看见桌上那座大钟已指明此刻是快下午四点了。他生怕外婆还要再清问他;不过,好在田舜贞不知只是怎样咕哝了一句,就没有再开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