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注一掷,但他所能看到的依旧只是一双没有焦距的眼。
少年的内心忍不住有些烦躁,他真是烦死这个死瞎子了,早知如此,他就不来了,但他别无选择。
“我能。而且,只有我能。”月白蹲下,低头看着少年,而他抬头看她,又是一个高高在上,一个狼狈不堪。
“我需要付出什么?”少年问道。
“看来是听过药王谷的规矩了。”观棋轻笑着。
药王谷,二十七年前横空出现,自此,便在江湖中赫赫有名,只不过,这名多的是些骂名。
药王谷,上至官宦世家、豪商巨贾,下到平民乞丐,都能出手相救,只要你给得出药王谷看得上眼的东西,这东西有的价值连城,有的一文不值。
只要你给了,即便是恶名昭彰,也救;给不了,哪怕是扬名天下,也别想闯过谷外的阵法。
江湖人士简单总结为——全凭药王谷中之人的心情。
“你能付出什么?”月白问道。
“一切。”不带一丝犹豫的两个字,少年的双眼坚毅而明亮。
“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他的一切,并不值钱。”月白平淡地开口。
“值。因为一无所有,所以无所畏惧,什么都能做,什么都敢做。”少年的声音掷地有声,“只要是为了我妹妹,我更是什么都可以。”
月白没有说话,翠竹帘被风吹得在空中晃荡,到处是暖炉的屋内暖意融融,少年的心却始终是冷的。
“何况,如果你们真的觉得我毫无价值,我想我应该也活不到现在。”少年笑了笑,带着笃定,带着不屑,带着自嘲,“你不是想把我做成药人吗?”
“是。”
“这就是我的价值,只要你能让我妹妹醒来,我愿意做你的药人。”少年伸手抓向月白的衣领,将她扯近了,二人几乎脸贴着脸,观棋见状再次将他的头按在地上。少年眼里的不甘裹着决绝,一起烧成了看不见的火,直直地注视着月白。
“你知道药人要做什么吗?”月白伸手摸向少年的脸,手掌下的温度滚烫。
“试药,试毒。”少年利落地回答,“但是你必须保证,在我妹妹醒来之前,我不会死。”
“要求还挺多。”观棋笑了笑。
“你知道在此之前死了多少个药人吗?”答应与否,月白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自问自答起另一个可怕的问题,“八个。”
“但我绝不会是第九个。”
“这得看你自己的命。”月白缓慢地说道。
“我猜你现在还没有办法让我妹妹醒过来吧。”沉默了一会,少年开口道。
“你错了,我有。”月白眨了眨眼,手缓慢地移动到了少年脖颈的位置,冰凉的手贴着跳动着的血脉。
“你或许有,但绝不是此刻。”少年笑得更明显了,眼里甚至带了几分恶意,“不然我不会还有机会能和你说这么多,甚至,连救我妹妹的方法,也许我都是必不可缺的。”
观棋一直按着他的头,表情从轻松渐渐变得正经起来,眼里还带了几分玩味。
“天冬,你真的很聪明。”月白淡淡地开口,指腹抚摸着脖颈轻微凸起的血管,“但我为什么一定要让你妹妹醒过来呢?”
少年一愣,似乎没料到月白会这么说。
“那是你的妹妹,不是我的。”月白继续说道。
“你妹妹的病很特殊,我现在很感兴趣,但可能,我明天就没有兴趣了。”月白能明显感受到,随着自己的话,手下温热的皮肤绷得更紧了,“我也的确缺一个药人,但那个人,也不是非你不可。”
“又或者,因为你聪明得已经让我有一点烦了,我现在就能把你们都扔出去。”月白按着脉搏的手指又重了几分力道,“又或者,不需要那么麻烦,只消一点点药粉,你们便会都化为血水,说起来,我门口的花很久没有养料了。”
少年感受着颈边手指冰凉的温度,呼吸急促了起来。
“当然,你也可以不信。”月白忽然收回了手,“不必勉强。”
“但我不敢赌。”少年闭上了眼,一直握拳的手也松开了,“也不能赌。”
“天冬,你差一点就赢了。”月白站了起来,又坐回了木桌旁,“只可惜,你并非真的一无所有。”
“但我不可能一辈子都做你的药人,如果最后你还是不能让她醒过来,我要带她去找别的办法。”天冬睁开眼,侧脸依旧贴着地面,颧骨处甚至磨出了一些小的伤口,眼神有些疲倦但仍充满了倔强。
显然,少年坚信自己不会因试药而死,甚至已经在计划不知道是否会到来的以后。
“三年,如果三年过去我都不能让你妹妹醒过来,我就放你们走。”月白示意观棋松开制服着少年的手,少年立刻跳了起来,但这次他并没有再出手,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头发有些散乱地落了几绺在肩上,瘦削的身形在此刻更显单薄。
“希望你不要忘记你此刻的承诺。”少年走至月白身前,月白为自己倒了杯茶,正低头喝着,并没有看向他。
少年终于成了俯视的那个人,但他知道,狼狈不堪的依旧是他。
“不仅如此,我还能如你所愿,保证在你妹妹清醒前,你不会死。”抿了口茶,月白才抬头看向少年,“天冬,我一向很愿意给聪明人奖赏。但前提是,他要知道,自己的命在谁的手里。”
“我明白了。”少年,不,天冬应道,尖利的指甲掐着掌心的血肉,用力得手都有些抖。
窗外晴方正好,万里无云,偶有冷风吹过,抖落枝头的细雪,之前候在门口的一男一女今日却不在。远远望去,群山环绕,山头还露着白,仔细听还能听见泉水流淌的声音。
这是冬日里无比普通的一天,天冬开始了他在药王谷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