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话,在过去十几年里,程南枝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听到过无数次。
不是冬青啰嗦,而是她想不到别的话来安慰自己的小姐。
她的好冬青,是宁愿代替小姐遭罪的。
可冬青若是敢阻挡忠勇侯动手,到时候死的便是个不知死活的奴婢。
一旦程南枝身边没了人,谁还能来照顾小姐,帮她给程玄知传话。
于是每次忠勇侯发脾气打人的时候,冬青只能眼睁睁看着程南枝受苦,在她被殴打之后,悄悄告诉程玄知。
在门外絮絮叨叨分散程南枝的注意力,好叫她少些痛苦。
再多的她也做不到了。
冬青的话让她想到临死前那些血腥的场面。
她拢着衣袖抓紧胸口,艰涩地说道,“冬青,我有些渴了。”
“奴婢这就去倒水!”冬青撒丫子跑出去找水。
梧桐苑比不上其他少爷小姐院里,没得最基本的份例不说,喝口水也艰难。
冬青年纪小没力气,程南枝也不想她因为一口水冒着生命危险去水井边上打水,所以平日里主仆二人喝水都是从旁的院子里讨来的。
程南枝把她支走,要一个人思考一番,前世她死得实在蹊跷。
在她们离开薛府之后偶遇的那些山贼不像落草为寇的乱党,倒像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尤其是冲到马车时,领头的山贼二话不说率先将护着她们的车夫和两个护卫放倒。
下一步就来抓马车里的程南枝和冬青。
冬青为了保护她被山贼一刀毙命,软倒在她怀里。
而她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被山贼抹了脖子。
下手狠辣又果断,就是为了要她的命。
普通山贼若非迫不得已也不会轻易沾惹人命官司。
尤其她们还在天子脚下,死得属实冤枉!
无论如何,她咽不下这口气。
那么这些假山贼到底是谁派来的?
她记得清楚死的前一天,被薛元恩迎进府门的那个女子姓柳。
可京城里并没有姓柳的高门显贵,那个女子的举止也不似大户人家出身,那么她的身份没有程南枝这个忠勇侯府嫡女尊贵。
哪怕他们的婚姻始于薛元恩和忠勇侯的一场交易,若说薛元恩为了这样一个女人动手要杀她,这也是说不通的。
她没有给薛家带来任何麻烦,就算主动提了和离,也没有带走任何多余的财物,带走的对薛府来说,简直是九牛一毛。
不论怎么离开薛府,都不会阻碍薛元恩和柳娘子在一起,尤其那女人还挺着大肚子。
她也曾认为薛元恩会成为自己的依靠,离开忠勇侯府出嫁后,日子也的确好了不少,至少过得像个人。
然而多年情谊,在薛府前的一刻灰飞烟灭。
薛家双亲和家仆的丑恶嘴脸,让她看透了这些人的刻薄寡恩。
得知忠勇侯不爱自己的事实,她感到愤怒。
但薛元恩不想与她和离,一门心思要休妻才下痛下杀手,这种设想未免太过牵强。
难不成是薛府其他能够继承“皇商”的子弟?
或是薛府的对家?
薛元恩当真爱柳娘子,便不会任由薛夫人那般说她,更不会在她快要临盆的时候才带回薛府。
薛元恩自始至终爱的人,只有他自己。
那天大雪纷飞未停歇,程南枝离开薛府时,薛元恩还在书房跟薛夫人商议要事。
独独柳娘子踉踉跄跄追了出来,飞快塞给她悄悄用手帕包好,还有体温的几枚沉甸甸首饰。
她声音微弱又急促:“都是不起眼的东西,别的……我、我也拿不出来……这些兴许你能用到,天寒地冻换点银子……”
话没说完,见有下人走过来,柳娘子不等她拒绝,一溜烟跑了。
所以,程南枝从未怨恨过柳娘子。
人心隔肚皮,如果“山贼”真的是柳娘子买来的杀手呢?
又或许问题出在柳娘子给她的首饰上?
那些首饰她一一仔细检查过,是价格低廉的真品,即使有蹊跷她也能发现,可显然没有!
这就太奇怪了!
困惑、痛苦和愤怒交织在心头,死得不明不白。
仔细将怀疑的对象想了个遍,程南枝还是没得出结论,眼皮和脑袋越来越沉。
她撑起身体,伸手想去够洞口放着的粗陶碗,指尖刚摸到那缺口边沿,突然眼前一黑栽到地上。
一直坐在门边守着的冬青闻得“当啷”一声响,她飞快蹲下身,声音中带着急切,“小姐,你没事吧?”
现在屋子里只有程南枝一个人,若是出点什么事情,谁也帮不上。
屋子里静悄悄的,一道水痕蜿蜒流淌到洞口外。
冬青意识到事情不对劲,直接趴在地上,对准洞里不停地喊:“小姐!小姐您说句话!您怎么了?别吓奴婢啊…”
黑漆漆的屋子里,程南枝匍匐在地,额头上布满细密汗珠,呼吸微弱、面如白纸。
只有眼皮下滑动的眼球证明她还活着。
听到冬青的呼喊,程南枝似乎想爬起来,四肢绵软使不上劲。
单薄的襦裙裹不住受伤的双膝,破破烂烂的下衣被鲜血粘到外翻的皮肉上。
两条纤细的小腿皆是鞭痕累累。
冬青久久得不到回应,急得团团转,顾不得其它,跑向前院。
来到程玄知院门前,看门小厮一把揪住冬青的衣领,不让她靠近半步。
“站住!你干什么呢?!这是二少爷的院子,哪里来的腌臢丫鬟也敢擅闯?”
冬青扶住小厮揪着她的手腕哀求,“我是大小姐身边的丫鬟冬青,小姐她快不行了,这位小哥你行行好,让我进去见二少爷一面吧!”
她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手上也是常年做粗活留下的裂口,指甲缝里还有没来得及清理的泥垢。
小厮嫌恶地把人搡到地上,啐了一口,“瞎说什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