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眯起眼,好端端的北静公夫人为什么要指名作为正宾参加程南枝的及笄礼,二人此前从无交集。
怎么还凑巧被程玄知碰上北静公府下人来回禀。
剐了程玄知一眼后,忠勇侯打开书房门,招呼常忠过来吩咐几句。
屋内独剩程玄知,冬青不能踏入书房,红着眼睛远远地招呼,“二少爷,您没事吧?要不要奴婢去唤长竹过来?”
长竹是程玄知的贴身小厮,来的时候被他交代在院里留守。
他摇摇头嘴角挂着苦笑,忠勇侯侯府何来父女亲情,只有涉及利益脸面的事才能打动忠勇侯。
好在事情办成,自己也得跟过去看看,确定忠勇侯给程南枝药了才行。
思及此,程玄知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明月,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失去过程南枝一次了。
眼下只是权宜之计,她若明日见了北静公夫人拿不出令对方心动的筹码,那怎么办…
阖府上下,除了程玄知之外,也就冬青担心程南枝。
踏进院门的时候忠勇侯便满眼嫌弃。
梧桐苑满目凋零,地上铺满没扫过的树叶沤烂成了泥,一踩一个鞋印。
廊下更是蛛网层层,灰尘漫漫。
吃饭喝水都困难的主仆二人,哪里有闲心来管院子里是不是干净。
忠勇侯不知从哪摸出一把造型奇特的钥匙,捅进玄铁锁眼里旋转半晌,狮头大锁“咔哒”一声松开。
打开门就见地上躺着个毫无声息的人影,冬青提步便想冲进门。
想到身边的程玄知,又硬生生顿住脚步,规规矩矩垂首站在后头,单手捂着嘴、颤着肩不敢哭出声来。
借外面散落的月光,把屋子里境况看得一清二楚。
不过数步的空间,角落摆着一张小榻,便再也放不下其它家具。
程南枝便倒在小榻前靠近门口的地方,粗陶碗的水顺着她手的方向撒了一地,碗底还残留着水痕。
忠勇侯把碗踢到一边,伸手粗鲁地拎起程南枝的衣领,把人拎鸡崽似的提起来。
人翻过来才能看清,瘦小的脸上已经压出一片红印,可见是维持这个姿势有段时间了。
程南枝身体面条子一样疲软,又被拉住领子呼吸受限,脸快憋紫了,也不见忠勇侯松手。
他在观察着程南枝脸上的细微表情,许久后才用另一只手放在她鼻尖,感觉到尚有微弱的呼吸后,反手将人甩到角落的榻上。
“拿药来。”
忠勇侯粗声粗气伸手跟外头的下人要东西。
一直跟着他的下人从提着竹篮里取出碗黑糊糊稠呼呼、看得人频频皱眉的苦汤子递过去。
冬青咬咬牙,上前福了福,“侯爷,伺候小姐的事还是让奴婢来吧…”
忠勇侯眼都没抬,抬起脚踹过去呵道,“滚一边去!”
冬青滚了好远才停下,晕死过去。
忠勇侯铁了心觉得程南枝混同儿子搞鬼,是个反骨不驯的孽障,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教化”她的机会。
真晕假晕,一试便知。
端起那碗药,他捏着程南枝的鼻子,不管凉热,把碗沿凑到干枯起皮的唇边就往里猛灌。
程玄知别过头,这时候他不能上前再激怒忠勇侯,衣袖掩盖住他紧紧攥着的拳头。
黑色药汁顺着嘴角溢出不少,流到忠勇侯手背上,惹来一阵咒骂。
“该死,快给我咽下去!”
捏住程南枝鼻子的手更使劲朝上拎,迫使她仰起头、喉管大开。
药汁争先恐后涌进食道和气管,程南枝眼泪花都憋出来了,差点没被一口药呛死。
就算这样,除了眼睫毛偶尔翁动几下外,她也没有丝毫反应,真是个昏迷不醒的病人。
待灌下药汤,忠勇侯尚不甘心,还要差人盯着程南枝一举一动。
他大手一指,“你们俩过来看着,等人醒了就去喊我!”
要看守程南枝,门,短时间内不会关了。
忠勇侯还有别的事情要办,只差遣两个亲信在门口守着。
程南枝一只脚在里,一只脚在外,两条胳膊扭成麻花搭在身上,就如此姿势别扭地歪在榻上,微风瑟瑟,卷起鲜血染红的裙角。
本就单薄的身形,如今更显瘦弱伶仃。
等忠勇侯走远,程玄知忙不迭跑过去,又叫其他下人来瞧冬青的情况。
两个下人眼神都吝于施舍,目不斜视地守在小屋边。
程玄知若再往前半步,他俩便会出手把人挡回去。
他板着脸,冷声斥责,“人死了,父亲回来你们如何交差?!”
忠勇侯并不是真的要程南枝死。
听到程玄知的话,那两个下人脊背微弯,目光犹豫地看向无声无息躺着的程南枝。
那边冬青一睁眼,几乎是手脚并用爬起来,跑到房门口,“二少爷,您进去不合适,还是奴婢来伺候小姐,有事情奴婢定当告诉您。”
程玄知点点头,轻手轻脚默不作声先检查了一下程南枝的四肢,又将薄得没有絮且散发浓厚血腥味的棉被扔到外面,脱下自己的大氅盖到她身上,才悄然走出去,长长松了口气。
冬青跪在程南枝身旁,眼窝一热,差点泪洒当场。
“我可怜的小姐…”
忠勇侯府的下人到了春秋两节,还有几文过节令的赏钱,攒攒能添置一身衣裳鞋袜,虽比不得锦衣华服,倒也不至于挨冷受冻。
但她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