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与程玄知是忘年交,他虽说这次没挨打,但……多少受了惊吓,找郎中来瞧瞧,也没不妥。
索性姜氏不会不管他,干脆请来,方便给程南枝用上好药。
这事连冬青都不知道,实则无心插柳柳成荫,就算别的郎中过来,也无法拆穿程南枝昏迷假象,她的脉搏实在微弱。
程南枝心知肚明,自幼在日复一日的殴打中长大,她身患沉疴已久,前世出嫁前已是强弩之末,哪怕今日换个郎中过来,诊脉也不会出任何岔子。
病是看了,药也给了,门当然落锁。
众人走远,冬青趴到门下洞口边,殷切地呼唤,“小姐,您手边放着金疮药和汤药,用了您的伤才能好,不然、不然…”
呜咽声响起,没入呼啸的风中。
“刚才南枝已经用过药了,苏醒能照顾自己的。”程玄知不知道说这话是安慰冬青,还是安慰自己。
但冬青死活不愿意起来。
做戏做全套,哪怕知道程南枝是装晕,也不敢掉以轻心。
程玄知不方便久留,明天如果不顺利,还要想其他的办法,叮嘱冬青有事情,不论什么时辰,都可以去找他。
冬青把人送出去,折返回来,确定梧桐苑里真的只有她们主仆,才脱力地靠坐在门边,小声问,“小姐,您为什么装晕呢?”
连二少爷也不告诉。
黑暗中,一直“昏迷不醒”的程南枝陡然睁开双眼,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坚韧。
她摸着黑起身,抓到金创药,一点点拧开放在鼻尖,细细嗅闻那芬芳的药香。
“我若醒着,哪里还有这些药。”
她想活下去,逃离原本的悲惨命运,就必须好起来,在及笄礼见到北静公夫人。
这是目前来说,离她最近的牌。
程南枝一口把凉掉的汤药饮尽,伸手摸到小腿上时,一阵刺痛传来,有些细碎的脏东西在伤口里。
冬青没有趁手的工具,尽所能也仅将伤口和布料分离。
想要伤口尽快恢复,自然得处理干净。
“冬青,去打一盆水来。”
“诶诶!”冬青麻利地爬起来冲院子外头跑。
后院井里的水冻手不说,还脏。
池塘里的更不用提了,全是下人打扫偷懒时留下的绿萍。
这些水都不能用来清理伤口。
想了想,冬青朝着下人住的倒座房走去。
敲开其中一扇木门,她殷切地看向探出头的老妇问,“冯婆婆,我能再跟你要一盆水吗?”
冯婆子觑了她一眼,便赶苍蝇似的挥手驱赶,“去去去,别来添乱!”
冬青也想不到别人能求了,不能凡事都求程玄知。
她扒着门框不松手,“冯婆婆,你今儿不还给我倒了一碗能喝的水?我不要多了,就一盆干净水!凉的也行!”
下人们用的也是大缸子里沉过的水,这样的水比井水干净,杂质都在下面。
说着,冬青还伸出一根手指头苦苦哀求。
“就因为那一碗水,我差点被侯爷赶出去。别说了,没有就是没有!”冯婆子不敢招惹梧桐苑的人,手忙脚乱把人推出去,“砰”地关上门。
冬青是个小姑娘,长年累月地吃不饱,力气没有冯婆子大,被对方推得一屁股跌坐在地。
她望着一长串逐渐燃起油灯的窗户,拍拍屁股站起来,不死心地继续敲下一个门。
没能讨到水,她仰起头,用力吸吸鼻子,垂头丧气地往回走,和在门口张望的长竹碰个正着。
“冬青!”长竹低声叫住她,招招手。
“长竹哥…”冬青走过去挤出一个笑。
长竹揉揉她的头顶,沉声道:“别苦着脸了,瞧瞧,二少爷让我提过来什么。”
冬青低头注意到长竹脚边上加了盖的木桶,伸手一探,惊喜道,“这是…热水!?”
长竹一根食指压在面前,“小声些,一会我得再把水桶提回去,免得被人发现。”
“谢谢二少爷!谢谢长竹哥!”冬青顿时觉得浑身是劲,高兴得想转圈。
程玄知心细如发,本来冬青还不太好意思为了这点小事再去麻烦他。
结果他什么都考虑到了。
长竹摆摆手,“快去吧。”
冬青提水到门口,已出了一身热汗。
“小姐,水来了!”
程南枝听到外头的声音,翻身下床,一动一挪间,脚上的铁链丁零当啷作响。
屋里榻下有个木盆,她把木盆拖出来抵靠到门洞边上。
门外的冬青用个碗一下下在桶子里舀起,朝木盆里倒热水。
当第一瓢热水流淌到指尖的时候,程南枝都忍不住惊叹,“热水?冬青你上哪弄的?”
冬青只说是二少爷让长竹送来的。
程南枝轻叹,八成是打着自己要用的幌子叫人提了水,再悄没声送来。
撸起两条裤腿,就着冬青递进来的麻布,沾上干净水,一点点去蹭伤口上的污渍。
“嘶…”
风稍停,院子骤然安静下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吸气引起冬青注意。
“小姐…”
她忙趴在地上,脸颊贴着冰凉的地面,凑近洞口去看,可什么也没看不到,入目黑漆漆一片。
因此,紊乱的呼吸更加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