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梳头的时候,程南枝终于有所动作。
梳妆台上摆着一个漆盒妆奁,上下左右一共八个暗格,每个暗格都被拉开,一层层首饰珠宝一应展现在前。
程南枝只捏起其中一只镯子瞧了一眼,又漫不经心地扔了回去。
梳头丫鬟看见了,凑上去小心翼翼地捧着那金灿灿的镯子归置好。
程南枝好整以暇地盯着她,就听她半似嗔笑半似责备地开口,“大小姐,这些都是给您用的好东西,从先夫人的嫁妆里拿出来的,咱们得轻手轻脚着,不好碰坏的。”
就算程玄知悄悄打点过,她们怕的终究是忠勇侯。
嫁妆?
程南枝哂笑。
她亲娘的嫁妆在侯府留有一件,程南枝三个字倒过来写。
妆奁里这些,都是些样子货,也就能将粗使丫鬟婆子蒙过去。
梳头丫鬟从妆奁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整套红宝石黄金头面。
“大小姐,奴婢为您梳头。”说罢,就要把艳俗的头面往她脑袋上簪。
程南枝推开丫鬟手里的金步摇,反手捡起最底下的一格角落里,一朵朴实无华的绢花。
“用这个。”
一盒子用得都是最常见不过的绢布所制,比不得珍宝金贵,却更贴近鲜花的自然形态。
略微打卷的四叶黛色花瓣中间绕着几丝黄的白的花蕊,如同蝴蝶翩跹,捏在葱白的指尖煞是好看。
和她今日这一身藕荷色百褶绣花长裙相得益彰。
而这绢花,是她娘亲闺中闲来无事所作,不值钱,所以得以保存到现在。
丫鬟一怔,有些迟疑:“可是侯爷说了…”
程南枝拧着眉心打断她的话,“这花是侯爷戴还是我戴?既然你技不如人,没办法给我梳头,那就换别人来。”
忠勇侯丢得起这个脸,她丢不起。
以为谁都跟侯府里的下人一般好蒙骗么!
丫鬟为难,更想不明白。
妆奁里金的银的钗镮首饰要什么没有,干嘛非要戴朵寒酸的绢花,自己惹一通骂倒也罢了,平白连累她们这些做事的人。
现在她只觉得程玄知给得铜板烫手。
左右不让她伺候更好,到时候挨骂挨打落不到她头上。
这么想着,那丫鬟气呼呼地撅着嘴站到一边。
程南枝露出笑容,轻唤一声:“冬青!”
“诶!”冬青接过梳子熟练地替她挽发。
冬青手巧,取上半部分发流在头顶挽了一个飞仙髻,以浅碧色发带固定,再将程南枝指的那几朵绢花点缀其间。
程南枝在一盒子首饰里挑来选去,最后取出几只不到黄豆大小的珍珠发簪,一并交到冬青手里。
圆润的珍珠如同朝露散落在疏密有致的“花丛”中,生气蓬勃,灵动窈窕。
如此一番打扮下来,整体淡雅又不失体统,和身量纤细的程南枝极为相衬。
就是一旁想看热闹丫鬟婆子,也不得不收敛神色。
冬青是有真本事在手上的。
“小姐你真好看!”
冬青娘本就是程南枝生母秦氏身边的贴身丫鬟,打小跟秦氏一起长大,在安定伯府兴旺时,什么样的世面没见过。
只可惜,她不到八岁,娘心郁成疾,追随先夫人去了,否则她和自家小姐倒也不至于如此凄苦。
在宽大的落地铜镜前仔细检查一番,确认没有错漏,程南枝点点头:“走吧。”
前院里,说一声人流如织不为过。
不知怎的,今天来的客人比忠勇侯预计的还要多。
心里晓得是由于北静公夫人的缘故,忠勇侯穿着体面地在门口迎客。
“侯爷真是好福气,养得程大小姐这么一位娴静典雅的好女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当真是我们闺阁女子的典范啊!”
看着来人身上的官服,忠勇侯心中不屑,嘴上依旧客套道,“杨大人谬赞,都是她母亲教养得好罢了,我身为人父也管不到那么多。”
门外,尚在马车里的,下了马车的客人们不约而同掩嘴偷笑。
笑容里的复杂各自了解。
这个杨文忠就是个典厩署养马养牛的。一个七品微末小官讲的话忠勇侯也捧着,可见侯府是真不行了。
正所谓天上掉块石头子,也能砸中一个四品官,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大官。
别说四品,正二品、正三品那是一抓一大把。
像忠勇侯和安定伯这样,当家没有实权,家族里又没有能够挑大梁的后辈,是早已经没落的贵族,实在不值一提。
若非北静公夫人亲自来侯府,恐怕今日这府门前也不会如此热闹。
各人心中腹诽,说曹操曹操到。
北静公府的车驾在侯府门前缓缓停下。
看见那车门角上挂着的“静”字牌额,门口嘈杂的人群跟着安静下来。
万众瞩目中,一位气度不凡的妇人,仪态端庄地从马车上踱步而下。
虽然身上没有贵重首饰,但气场却碾压一众翘首以盼的女眷。
她眼神冰冷,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落于忠勇侯身上。
忠勇侯立刻舔着笑脸迎上前,拱手道,“北静公夫人大驾光临,实令我忠勇侯府蓬荜生辉!”
北静公夫人淡淡扫了一眼没应声,扭头把眼珠子转到另一边去。
连说句话也欠奉。
她身边的婆子笑着说,“夫人是来做程大小姐及笄礼正宾的,侯爷是否该迎客进门再续话?”
一句话客客气气,又绵里藏针,光明正大指责忠勇侯府不会待客,没有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