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荷一直守在她床边,见她醒了,忙扶她起身,嘴里嘟囔道,“小姐都睡了半日了,快起来吃些东西吧。”
“好。”江桥月笑了笑,下床去看桌子上还热气腾腾的饭菜,却觉得没什么胃口,只尝了口甜丝丝的果酒。
云荷蹲下身来,动作轻柔地将一条红结绳戴在了她手腕上,她低头瞧见,笑问她,“给我戴这个做什么?”
“小姐不知道?”云荷抬眼看她,眸中带着一点无奈,“觅春城的人都说,若有个人在某一年多灾多难,那便在除夕夜戴上一条红结绳,可去厄除灾。”
“待到旧年一过,新的一年自可平安顺遂。”
去厄除灾?
江桥月忽然想起那个撑着伞站在风雪中的少年,虽然大约已经没有必要,可她还是问云荷多要了一条红结绳。
天空烟花乍响,江桥月出门去看,望见天空一片绚烂,烟花刹那间破开黑夜,就像那年世和镇上温柔泛滥的光。
她曾有一年除夕,是在觅春城外的世和镇过的。
那次,萧信美非要约她去城外的断枝崖看什么一枝独秀的梅。
结果雪天路滑,他们两个都摔得很惨,江桥月崴了脚,还是萧信美背她下的山。等走到世和镇的时候,两个人都精疲力尽了,便一同坐在镇上河边休息。
那时已经入夜,明明是除夕,世和镇却很安静,街上也没有什么人,江桥月心里正奇怪,却突然听见一声烟花乍响,紧接着,密密麻麻的烟花响成一片,绚丽夺目。
有星星点点的灯火随之在河面上飘荡起来,而后越来越多,越来越多,逐渐在河面上蔓延开来,烛火摇曳着,承载着人们的心愿,铺成一片温暖的光。
人们全都涌了出来,欢声笑语与烟花爆竹声杂糅在一起,热烈地撞进她的世界,她转过头,望着身旁狼狈不堪却仍笑容明朗的少年,思绪被明明灭灭的火光越牵越远……
“你知道那个时候,我在想什么吗?”她坐在院中,出神地望着天空,语气平淡的同云荷说起这段往事。
云荷看着她,茫然摇了摇头。
“我在想,如果可以,我再也不想回这座城主府了。”
“……”云荷闻言一怔,忙低下头,不敢吭声了。
江桥月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拿起桌上的那壶酒摇摇晃晃地往院外走去。
云荷有点担心,想跟上去,却听得她哑声笑道,“别跟了,早点回去休息吧,小丫头。”
烟花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觅春城又恢复了黑暗与寂静,她喝着酒,跌跌撞撞走到府门前坐着,却看到有个熟悉的身影提着灯笼,穿过浓黑的夜,缓缓向她走来。
她眨了眨眼,却没有动,笑自己真是喝醉了,似他那般渴望自由的人,见过了外面的绚烂温暖,又怎么可能……还会回这死气沉沉的城主府呢?
她还记得,上一世他逃跑时,她勃然大怒,驾马去追,看见他的那一刻就给了他一箭,箭矢穿过他的小腿,他疼得跪倒在地,却还是立刻爬起来,拼了命似的往前跑。
后来她追着他到了悬崖边,将弓箭对准了他额头,逼他回来,却没想到,他竟直接跳下了悬崖。
怎么会有人为了自由……连命都不要了呢?
就像当初那个宁愿受她一剑也一定要走的人。
过去与现在交叠,也就是那时,她才终于清醒了。
她对那人无端的厌恶,无止境的欺辱,听到那人逃跑时的愤怒,追寻一夜的不甘,其实……都只是因为另一个人。
她是个恶人,懦弱又狠毒,偏心又自私。
自以为洒脱地放走了所爱之人,却转头就将另一个无辜之人当作他,开始疯狂报复。
她喜欢萧信美,偏心萧信美,不舍得厌恶那个朝阳一般的少年,可恨意翻涌,时时折磨她的心,所以她找了一个人来供她发泄。
“……对不起,”她仰头又喝了一口酒,怔怔看着眼前那模糊的身影。
莫辞沉默地站在那里,看着风雪中独自坐在台阶上饮酒的人,恍惚间好像听见了她说,对不起。
她也会说对不起吗?
他垂下眼,觉得自己更加看不懂这个人了。
他听了她的话,去了世和镇,那里离觅春城有些远,他到的时候,已经天黑了,可是街上却没有多少人。
他寻觅了一圈,没有找见卖甜酒糕的人,正打算找个人问一下,却突然听见天空中烟花乍响,紧接着,烟火,花灯,如星火燎原般,一刹那照亮他的世界,人们陆陆续续涌出,小孩子在街上追逐打闹,热闹非凡。
这正是他少年时所向往的生活。
忧年,你就不想去这世间看一看么?
他忽然想起她的话。
河面上烛火飘荡,天上烟花还在响个不停,可他转过了身,沉默地去找那人说好吃的甜酒糕。
街上人来人往,有个小孩跑得太急,撞上了他的腿,忙连声同他道歉,他怔了怔,说没事,那孩子便迅速跑走了。
他站在原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腿,过去的一些记忆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他记得,他这条腿,曾被人一箭射穿过的。
钻心的痛苦让人记忆深刻,他那时走投无路,只能跳崖赌一把,从崖上坠落前他还在想,那个拿箭指着他额头的人,为何能冷酷无情到这个地步……
刚刚蒸好的糕点带着甜香的酒味,有些醉人,他买了之后没忍住尝了一个。
确实很好吃。
他将剩下的甜酒糕仔细包好,放进自己怀里藏着,怕冷了不好吃,又买了一盏灯笼,将热闹与繁华都抛在身后,独自踏上积雪,走在回觅春城的路上。
他大约能猜到江桥月的意思,可他已不是从前的他,自由于他而言唾手可得,人总是贪心,他现在……还想要更多。
夜色已深,他一步步走回觅春城,走向那座城主府,却在府门前,见到了独自饮酒的江桥月。
他站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同她对视,却看不透她眼底的复杂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