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在府上的第二日。
陶颜宵只觉像过了几年这般漫长。
自从辰时和朱祁玄撞过面之后,她便一直坐在屋内候着。
望着天色一点点变黑,她的心也不由紧张起来。
她托着腮,百无聊赖,又百般心切。
问题是,那朱祁玄也没有正面回应他今日是否需要沐浴吖?
她叹了一声气,听闻身后安可道,“姑娘,喝药了。”
“安可,我今日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不需要喝药的。”陶颜宵这是心疼药钱,又担心熬药浪费她们的时间。
要知道,村里生病都是硬熬过去的,特别是一些小伤风感小冒。
“这个可是大人特意嘱托的,姑娘一定要喝。里面有一味药是雪苍花,很是金贵。就算姑娘不当药喝,也能滋阴养肺。”安可见陶颜宵无动于衷,又说道,“姑娘喝了,大人高兴。”
行!只要大人高兴就好!
陶颜宵端起那药,一饮而尽。
此时,西颂进屋唤道:“陶姑娘,大人在沐浴了,现在正叫您过去。”
“我这就去。”陶颜宵由心而笑。
为了阿娘的镯子,她豁出去了。
漱房内,灯火通明。
琉璃灯盏上,明黄的光,让人心神恍惚。
垂挂着的薄纱,随陶颜宵开门后轻轻掀起涟漪。
进屋,朦胧中,只见一个披着墨发的男子,正背对着她坐在偌大的木桶中。
“大人,我来了。”陶颜宵缓缓靠近木桶。
萦绕在空气中的白雾,迷了眼睛。她一步步前进,眼前的画面也渐渐变得清晰。
朱祁玄没有回头,只冷声道,“过来。”
陶颜宵又小心得往前挪了一步,眼睛却始终不敢往他身上看去。
她越走越近,双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那一丈路,她似乎走了很久,才摸索到了他的身后。
“大人,我这就给您搓澡。”她先发制人,怕朱祁玄又出什么难题给她。于是,说时,先胡乱抓起地上的一块巾帕,指尖向他冒着热气的后背触去。
“睁开眼睛。”他沉声。
“大人,您真是眼观四方。您怎么知道我没有睁眼呢?厉害厉害。”陶颜宵挤了一个笑,连连奉承。
又撬开一只眼睛,等两只手都触摸到了,赶紧又闭了上。
说实话,就刚刚瞄到的那一眼,她都觉得大人白得像一只白斩鸡,不过,与普通鸡肉不同的是,他是加了些肌肉劲道的鸡。
他嗤笑,“你在想什么?”
陶颜宵心上一惊,以为是他连她在想什么都能听到,慌忙睁了眼,又撇到一边,双手卖力搓了起来,“没什么,就想着大人的背怎么这样白嫩好看。”
他嗤笑更甚,“你确定看仔细了?”
她不明所以,才想起救治小陶陶时,她见过他身上满身的伤痕。
眼神不由得向他后背望去,低头便见他右肩上的那条触目惊心的伤疤,正是她先前为小陶陶包扎过的那道血肉模糊的深壑。
思绪回到庆和村,她现在不止一点点想念她的小陶陶。
手指尖随着思绪默默触上他的那道伤──这是她以为的,最与小陶陶相似的地方。
绵绵的触感抓挠着朱祁玄的神经,背后传来酥绵的痒意,他尽力克制身体的躁动,声音依旧冷沉,似乎还带着微讽,“你这是在心疼我吗?”
陶颜宵收回手,表示恳切的关心,“大人,身上受了那么多伤,应当很疼吧?”又戳了戳那条贯穿他后背的伤疤。
心疼?
没有的。
这是因果报应!
“这点小伤无足为奇。”他背对着她,感受到她的手指在一道道疤上比划着。顺着她的笔画,他难得耐心解释着。
“方才右肩上那一条,是在查案时被人暗算伤的。左边肩胛那一条,是在保护圣上时,替圣上挡了剑。最长的那一条,是十岁被流放那年留下的……”
他一一述说着,语气平静像是在说无关紧要的事。
陶颜宵掰了掰手指,大大小小一共八条刀伤。
“大人,这些年很不容易。”她客观评价道。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忽而声音变得冷厉起来,似乎也在向她解释,“阿宵,如果我不狠,或许今生都遇不到你。”
从前,他的使命就是报仇和活下去,他的生命里是没有人间的温暖的,只有无尽的杀戮。
他身上的每一道疤都有来历,他走的每一步路都在盘算。
从朱家被抄家流放时,他就明白,只有强大,才能生存。
十岁,他凭着最后一口气,从万人坑里爬出来,为了活命,他喝过人血,吃过死人的肉,最后一步一步爬到这个位置。
他要亲眼看着那些仇人,一个个死去。
整整十一年,他都在想着如何杀人,他的目的一个个达成,却从没有一天是开心的。
直到遇见她,他才忽然感受到人间的烟火温暖。
陶颜宵点点头。
心道,如果有选择,最好还是别遇见了。
虽然大人可怜,可是死去的一壮哥呢?他是无辜的啊!
空气一下沉默。
水面上冒出热气,熏得人两眼迷离。
陶颜宵也无多话,勤勤恳恳得搓着背,只觉得手都搓酸了,才道,“大人,都搓了那么久了,还要再继续吗?”
再搓下去,皮都要搓没了。
“到前面来。”朱祁玄道,“换个面搓。”
琉璃灯盏,烛光摇曳。
陶颜宵楞在原处。
她没听错吧,换个面搓?
那也是她能搓的?亏他说得出口!
忽而朱祁玄转身,将她一把抱入水中。
“啊,大人。”陶颜宵在水中扑腾,“我不会游泳,大人救我。”
腰间被他一把用力揽住,他道,“阿宵,你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