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着苏淮慢慢走下台阶,又和老师一起把苏淮送到了医务室。
医务室一扇大窗正对病床,蓝色的窗帘随飘扬,风一阵一阵的,吹得许允思有些冷。
她扶了扶肩,想着把窗户关上,要走时听见病床上的人低语,断断续续的。
许允思凑过去,苏淮那细白面庞上眼底乌青更显,此时离的近,可见额角淤青。
她低头听见囔囔低语,在说:“别走。”
许允思的心猛得抖了一下,转过身去。
苏淮的班任是和校医师一起来的,脚步匆匆,边走边打听着苏淮的情况。
“这孩子……唉,现在安慰什么的都是空话,人都走了,还能说什么呢。”
“快高考了遇到这事,真的是。”苏淮是班任的得意门生,常年来都是年级前三,是五班乃至全校神话般的人物。
“和院心理医生联系一下开导开导吧,高考毕竟关乎人生,能看开一点是一点。”
门吱呀一响,人走了进来,见到许允思愣了一下。许允思小声打过招呼,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还没醒呢?”班任凑到病床前看了看,驻足看了良久,淡淡地叹了口气。
三人各怀心事坐了一会儿,医师开口说:“他休息一会儿就会醒了,让他静静吧。”
病床前又只剩下许允思。
苏淮这一觉睡得很沉,从青云白日睡到了日幕西垂。医务室的窗户开得很大,日头往框窗户边靠近,一副橘黄色的暖画。
他看见飞鸟展翅眺望远方,划出一道弧线,自由、肆意。
“醒了?”许允思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苏淮望过来,第一句话就是:“你是谁?”
许允思:“……”忘记了,此时他们还不认识。“助人为乐的好心人,领奖时你突然倒到我怀里,我把你送过来的。”
“对了,我叫许允思。”
苏淮只是慢慢地点了点头表示感谢,而后反应过来要介绍自己,淡淡道:“我叫苏淮。”
他看起来精神不佳,许允思默默地想,但是该死的是许允思迟钝且淡漠,只能感受到难过无法深入,又不会组织言辞安慰……她实在唾弃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安静、沉闷、压抑。
苏淮一直看着窗外,低年级的已经放学了,行走打闹嘻戏,很热闹。
很久很久,苏淮一言不发。
许允思琢磨着说些什么,却听苏淮说:“你看。”她便抬头看去,大雁呈人字型绕着云飞,翅膀开开合合,整齐划一,很常见的场景,她正沉思这有什么特别的,忽然见一只孤雁坠在队尾,被抛得老远,拼劲全力也无济于事。
苏淮问她:“既然怎么都追不上,又为什么要追。”
既然上天待他淡漠,年岁尚少便夺走双亲性命,至此孤身一人,漂泊无依,又有何活的必要?
许允思的心狂跳。
她怎么也没想到,又怎么能想到,这时候的苏淮,想死。
她努力组织自己的语气,可那些都过于淡漠空乏,她现在无比赞同苏淮班任的话安慰人的都是空话,事已至此,人已远去,说什么都无法挽回。
都怪那群大雁!许允思在心底呐喊。
苏淮站起来。
许允思连忙上前:“你……等等等……”她挡在苏淮面前,瞥着周围,没有剪刀,没有刀,也没有绳子,稍微松了口气,又不敢掉以轻心,说:“你不能死!”
苏淮站着不动,一脸疑惑得看她:“什么?”
许允思说出些土之又土的话:“人生就是坎坷难行,你迈过了这个坎,前面说不定是一马平川!”
苏淮苦笑道:“我没有想自杀,只是想倒杯水。”
“何况,”他抬起左手,手腕处露出一根编制绳,红色的,很喜庆的颜色,只是未免太艳,衬得那本就青白的手腕更为白皙。
苏淮仔细地摩擦着那绳子。
“我答应过母亲,会一直走下去。”
他说这话时声音微微颤抖,如此振聋发聩的话本应配上坚定的语气,他说出来却飘渺虚弱。
许允思能听出来,他只是为了履行一个诺言逼迫自己活着,不顾自己,只行尸走肉般地活着,只是活着而已。
她一直戏谑苏淮,怎么什么都不说,也不爱笑。苏淮听到这会扯开一个笑来敷衍她,呐,笑给你看。
许允思气道:“你好敷衍,绝交吧。”
苏淮很无辜:“可我笑起来确实是这样的。”
不是的。那天在公交车上你扶住我,灯光穿过玻璃落着你脸上,把你嘴角的笑意照温馨舒爽,清透干净。不然我也不至于。
一见倾心。
苏淮喝完水回到床上,盖上被子把自己缩成一团,他盯着眼前洁白的床单发呆,过了一会儿,许允思听见他慢慢地说。
“父亲母亲走的时候,也是傍晚。”
这是头一次,苏淮主动提起自己的父母,提起那段撕心裂肺的往事。
“我一直都很听话了,一言一行都认认真真地履行,他们要求我办的,无论什么我都竭尽全力。”
男孩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不满意就算了,也不至于……不''至于抛下我……”
人压抑得久了,一旦找到发泄口便再也无法控制,苏淮说着说着,便将头埋在被子里,小声抽泣。
许允思只见过苏淮哭过一次,那一次也很克制,只留了一滴泪便很好地好了,这样埋头痛哭确实是前所未见,同样的,也束手无策。
苏淮很快哭完了,他抬起头,眼睛通红,收适好自己的情绪,还不忘记道歉,说:“对不起,让你见笑了。”
可是哭有什么错吗?诸多苦难接踵而至,似锦前途灰白一片,难道还不能痛痛快快地宣泄自己,为什么又凭什么,要压抑自己?
许允思蹲下来,望着那双眼睛,像一个长者,不,四年的阅历摆在那里,她也确实是一个长者。
说:“你哭吧,只会有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