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之上,一艘小型战船横在江中,一个五十来岁的瘦小老翁靠坐在甲板上,脖颈包扎着纱布,神情紧张。他的周围是一群浑身缟素急装的武者,为首一人年龄与他相仿,中等身材,精神矍铄,手持一柄铁剑。
虽是南齐水师的战船,却没有水师的兵将,由这群武者控制着战船。
在离这艘战船不远的大江下游,有大批南齐水师战船,满载着士兵和宫城禁卫,似在追踪,似在对峙。
南墨三大长老挟持制局监茹法珍来到大江之上,分头行事。
徐元修带着京中墨门弟子和王严秀的家人护送王严秀的尸身,先行出发,直赴襄阳。
年龄最长,威望最高的季灵甫赶回湘州,组织墨门撤离,北投雍州。
三人中剑术最强的孟长风则带着十名墨门弟子控制着茹法珍,与尾随而来的禁军和御刀卫对峙,拖延时间。
虽然战船上那些年轻的墨门弟子都面无表情,可是从他们的眼神,握剑的手上暴起的青筋,茹法珍能感觉到,若无孟长风严令,他们恨不能立刻把自己剁成碎块。
老老实实坐在甲板上,不敢有一丝轻举妄动,茹法珍很珍惜自己这条命。
这种等待最是令人烦躁,看上去孟长风像是老僧入定一般平静,其实内心波澜起伏。
墨门在王严秀领导下,并不打算介入朝廷的纷争,只是保持江湖的中立,严守江湖道义罢了。
而南墨三大世家则是在徐离为雍州效力的情况下,试图像各大高门豪族一般,多方下注,同时讨好朝廷。
然而,形势的发展却不如人意。墨门和南墨三大世家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放弃中立,放弃多头下注的想法,转而全力支持雍州。
孤注一掷!
只有雍州获得胜利,才能让墨门继续传承,南墨三大世家继续昌盛。
可是,几百年前,墨门支持秦国一统天下。实现了天下一统后的大秦却翻脸不认人。
焚书坑儒,禁锢言论、思想,以严刑峻法威吓百姓,秦以暴政威压天下。
墨门作为曾经的同盟,也成了被打击甚至要消灭的对象,不得不逃离关中,重新来到楚地发展。
将来,若是萧衍当真得了天下,历史会重演吗?
站在战船边缘,望着下游的南齐水师舰队,在焦急的等待中,孟长风满脑子胡思乱想。
不等任何人,只是等约定的时间到来。
三天,他要带着战船上的十名墨门弟子看押茹法珍与朝廷大军对峙三天,然后,他们启航往上游。把茹法珍丢在上游江中岛屿,没有拖累,孟长风和十名弟子或走水路,或走陆路,逃脱不难。
即便茹法珍被掳走,孙文明也不打算插手。墨门承诺会放人,就一定会遵守。反倒是茹法珍、梅虫儿他们常常言而无信。
他正在南掖门城头,看着已成废墟的城楼,若有所思。
从南墨三长老挟持茹法珍离开,梅虫儿带着大队人马追下去,孙文明就来到城头,出示制局监令牌,不让禁军清理废墟,暂时维持原状。
这样大的破坏,孙文明自问做不到,而王严秀步入天人境还要比自己晚。通过对现场的观察,对自己会有所裨益。
“能扛住暴秦的追杀,能顶住汉武的排挤、打压,只靠耍嘴皮子可不行。传承了千年,墨家剑有独到之处。”身侧响起一道沉稳的话音。
“不在青溪宫守着你的心上人,跑这来看一堆瓦砾,倒也难得!”
没有抬头,孙文明揶揄道。
唯一可以算得上是朋友的那个人,正怀着与他一样的信念,在襄阳冒着生死之险。与席豪算不上朋友,不过,至少孙文明不讨厌这个人。
许是被戳中了心中的痛处,孙文明能感觉到对方目光中的杀气腾腾。
耸了耸肩,孙文明一脸无所谓道:“原本我以为你和我一样,是为了报答先帝,才甘愿像个看门狗一样守着宫城。这一次,我才知道我错了。对你来说,守哪里不重要,关键是守着什么人。”
“其实我们也算一样。茹法珍也好,小皇帝也好,我们都不太在乎。”抬头看着席豪,孙文明笑道。
原本,心中除了报恩,还有仇恨。
仇人能杀的都杀了,该伤的也伤了,还有一个也不能算仇人的仇人,反正打不过,便算了吧。
孙文明的心中只剩下了报恩,只是如今太极殿上的小皇帝实在有些不成器。
能辅则辅,不能辅么,先帝还有别的儿子,还有一个嫡孙。赵鬼在离开京城去襄阳前,如此对孙文明说。
想到赵鬼,孙文名嘴角涌出一丝苦笑。
这个家伙,实在是狡猾。他去赴死报先帝之恩,却用这种说法,让自己想方设法活下来,庇护先帝的血脉。
求死易,活着难!
被孙文明道破心事,席豪初时有些暴怒,还有一瞬间的杀人灭口之心。
可是转瞬间,便自嘲地苦笑,为这么个理由打打杀杀,自己得有多无聊。
再抬眼,看到孙文明的落寞,对这个也能算是同僚,却不大熟悉的家伙,蓦然生出一股同病相怜,虽然理由不同,却同是沦落人。
一抬手,扔了一个酒囊过去。
席豪可没兴趣专门来看一堆废墟,他是来打酒,顺道来转一圈。
茹法珍被劫,梅虫儿带人追踪。
那位潘国丈则在忙着接收王严秀在京城的产业。可惜,王严秀一去,就算用同样的甘泉,同样的工艺,同样的酿造方法,京城再也不会有王家的美酒。
赶着去王氏酒坊沽一些库存的美酒,最后再尝一尝,也算是一种悼念。
接过酒囊,孙文明向城头守军挥挥手,可以清理废墟了。
席豪、孙文明两人,就在城头,望着南面的建康城,甚至是更远的地方,迎着寒冬的朔风,大口灌着酒。
谁也没有言语。
平日里虽然不至于滴酒不沾,孙文明也是甚少饮酒。只是,眼下就算大醉一场,又如何?
趁着还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