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卫崇(二十)
“那老师是想要皇帝死了。”
“我想要什么不重要,你想要什么才重要。“朱津道。果然!他若是真不想走上这条道,必定会严词反驳。此时这样模棱两可,甚至言语间要把事情推到她头上,引着她自己得出“想要杀皇帝”的用词,看似没有回答,却也什么都回答了。一一不然,他为何一定要把自己的手伸进后宫呢?前朝的政务早已尽出于大司马府,就算徐鸯从前不知道,如今也都知晓了。他完全不必大费周章,只为了在后宫塞些自己的耳目。
目下这个回答,徐鸯需要慎之又慎。
她知道就算自己反对也影响不了什么。但朱津想必也预料到了自己会反对…只要让他有所忌惮,只要让他知晓,自己这个最完美的棋子,还没有落到他的手心里。
“…我不想弑君。“徐鸯道。这便是又给朱津了余地,又没有让步。“你瞧,你还是心气太高,性子太倔。“朱津果然笑了两声,自顾自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情态亲昵,又缓声道,
“一一坐下吧!坐下聊,别把咱们皇后殿下惹急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的手沾上血的。方才不过是吓吓你,都是玩笑话。”“……我可听不出来是玩笑话。"徐鸯说。这儿明明是崇德殿的内室……虽然崇德署如今被新砌出来的萧墙隔在了“宫外”归根结底,也仍是徐鸯的地方,可朱津这作态,是真把自己当她的长辈……当她的老师了!
朱津竞也没计较她心里不痛快的这一驳,自己先找了个地方坐下,又笑眯眯地看着她,几乎用目光压着她退了两步,坐在案前。天色越来越昏昧,朱津甚至亲自点燃了一侧的灯烛。他不疾不徐地说:“先说你最想知道的事吧!雍州是出了一些事情,但不算危急。穆广狡诈,趁着司马登被裴方击溃,竞裹着家当,从金城一路向北,逃去了沙州。如今已经站稳了脚跟,甚至还吃掉了些司马登的后方。“裴方想打,刘肃不想打,回信来找我讨主意。”这可是个大消息。只寥寥几句,不难勾勒出如今西北的局势……既然穆广往西、往北逃了,那他原本的地盘应当尽数都落在了征讨他的徐温手中。而此前如有破竹之势的裴方呢,则相反,既然穆广躲去了西北,甚至鲜卑地界,那么武威想必是没有拿下来了。
也不怪裴方想继续打。这岂不是鹤蚌相争,穆广得利?他自然是不甘心的。同样,自然也不怪朱津提防徐鸯了--此事,于他看来,自然又无疑和徐温有那么千丝万缕般的联系。换言之,若是徐温有心放穆广离开,那这便是显而易见的破绽了。
…徐鸯这一赌,赌朱津会将话透给她,现在想来,也是惊险万分的。但无论如何,至少朱津此刻又选择了同她站在一边。至少朱津此刻又换上了那温言软语的羊皮。
徐鸯也算是渡过了这道险关。
“原是这样。"她轻声道,“既然司马登已经被拿下了,虽说穆广侥幸逃离,也算是平定了雍州,不是吗?”
这便有些自欺欺人的意思了。但方才的刺探与顶撞之后,她也正是要朱津觉得她说话仍稚嫩未褪。
一一洞悉内政,对于朱津来说是雪中送炭,因为他是以兵权夺的权,于政务上,没有好的帮手,这十年与京中世家的对峙也或多或少要归因于此。但若是熟于兵法,甚至透露出想插手其军队的意思,那便必定会惹得他的忌惮。他那套继承的理论还不一定是说真话呢,如果徐鸯就已经表现出对兵权的试探,那么一定会引起他的警觉。
正是因此,这两句话,反而让朱津那原本紧紧盯着她的视线骤然放松下来。“如何算呢?穆广手中的兵马没少,只要裴方一撤兵,他势必在西北作乱。如果不作乱,那就更麻烦了,若他蛰伏以期麻痹我,等的当然就是我南下收扬州、交州时,再奔袭雍州,乃至京兆。”……那能不能再筹备两年,打他一次?”
“一次不够,还要两次。"朱津竞也没嫌她的问题笨,不厌其烦地解释道,“你也知道,这北方我并非完全掌控,还有不少郡守、王公,是靠着先前的威慑才臣服于我…臣服于朝廷。这一回若是露了怯,引来的麻烦只会更大。”其实徐鸯又怎么不明白这些,但她硬着头皮,也撑住了神色,咬牙装出一副受教了的模样,讪讪道:
“原来如此,老师考虑周到多了……
“这些事,不是不愿意教你!"果然,朱津立刻借坡下驴,柔声道,“但你毕竞在宫中,难免鞭长莫及。你瞧,连我都不能全然掌控西北动向,你就算学了这些,又有何用?”
徐鸯垂下眼,不答话了。朱津总是会在这种收买人心的时候显示出莫大的耐心,她也的确不需要说话。
果然,下一刻,朱津便已经伸出手来,比常人要冰冷三分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激起一阵鸡皮疙瘩的同时,又在下一刻很是突兀地径自握住她的手腕那好像尸体一般诡异又危险的触觉,当真肌肤贴着肌肤,肉贴着肉地压了过来!
这,徐鸯还怎么忍得住?她几乎遍体生寒,猛地抬眼,本能地瞪向了朱津好在朱津此刻并未抬眼看她,而是专注又假惺惺地把她的手拉回了自己手心,小心翼翼地捧着。也就在这一呼吸之间,徐鸯几乎咬破了舌头,才稳住了心神,动了动已经因恐惧而僵直的手指。
她没有挣脱。当然无法挣脱。
朱津的手掌好像烙红了的铁,看似柔软,可在吞没猎物时却丝毫不留情。而朱津却好似没有察觉她想躲一般,和风细雨地说了下去:“……你只管顾着宫中。宫外的这些麻烦事,都有老师在。我是不欲让你为此烦心的……这些血雨腥风的事,你若听多了,夜里恐怕睡不安稳。”他说得温柔平常,徐鸯只觉得手心里恐怕又要出细汗了,她低低吸了一口气,才犹豫地问:“宫中?…我七也………“我知道!你不忍!"朱津又“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激得她立刻暗暗咬住了牙,“我现在只问你,若出了什么意外,愿不愿意助我一臂之力,愿不愿意在朝堂上撑住这一片江山…那些血腥的事,我们暂且不谈,好不好?”“…好。“徐鸯道,“我是担心老师再造杀孽,于名……她几乎被自己这句话恶心得说不下去了,但朱津却是面露讶然,紧接着又越发慈和了。
“明白你的心。"他说,有些莫名地喟叹道,“你这样聪颖,也才不过及冠之年…还小呢!”
说罢,终于肯放她似的,松开了手,仰回椅上,长叹了一声,又道:“杨旭的事,我会注意的。你放心。”
话虽如此,徐鸯又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