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以为他这样彬彬有礼的人私下会很无趣,可聊起来,她紧张的情绪,不知不觉就在对话中被抚平了。
周可颂弯起了细长的一道眼弧。
她太高兴,以至于错过了黎雪韫的下一道指令,迟两秒重复:“……《Diana after the bath》?”
黎雪韫:“不给满分是应该的。”
周可颂:“我刚刚没听清呀。”
她乖乖地直起身,左腿架在右膝上,从娇艳的维纳斯变作纯妩的狄安娜。唇与鼻尖娇小,日光如水泼在通透的皮肤上,布歇画笔下的梦境,温柔而浪漫地袒露在黎雪韫的视线中央。
他的笔尖抵在纸上,微微用力,折断,留下一个小而深的转折刻痕。
黎雪韫没有重新削尖。
他就着这一支钝笔,画完了湖边出浴的狩猎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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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昼短。
太阳短暂地在高空悬了一会,又降下山。随着晚霞铺陈,鱼鳞似的云挂在天际。
《The origin of the world》的姿势可以让周可颂看到画室上方辟的一道窗户,她被午夜前的光景,漂亮得,用力呼吸一口气。与此同时,黎雪韫画纸上正在勾勒的世界也跟着翕动两下。
他眸光渐深。半晌,叹了一声:“收拾一下吧,今天辛苦你了。”
周可颂也累了。
她裹着毛毯,倒在沙发上休息。黎雪韫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她。
周可颂没有起身,呶着嘴唇:“当模特真累。工资多少呀?”
“一百五。”
“一百五!”周可颂震惊地重复一遍:“你再加上两个零我才当真。”
黎雪韫笑:“本来就是赚实习分的。请校外的人来,也是这个价格。”
周可颂不高兴地坐起身,接过他的水杯。毛毯滑落,她的手指握住他冰凉的指尖。
她抿了一口:“绿茶?”
黎雪韫:“黄山毛峰。”
他并不避讳看她,甚至,还替她拾起毯子,搭回肩头。
他眼里的笑若有若无:“小心着凉。”
周可颂感觉自己的小心思一样儿都不管用,跟傻傻的小雀一样,通通撞在透明玻璃上。她只好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句,把喝空的茶杯还给他。
周可颂趴回沙发上。
黎雪韫没有催她,只问还渴不渴。得到否定的回答,他便端着茶盘出去了。周可颂觉得没劲,收拾妥帖,提着棕色格纹的裙摆,蹲在画架旁,看他下午的速写。
单单几笔铅色线条,把少女身姿的艳与纯表现得淋漓尽致。
在他眼里是这样的吗?
她慢慢抿起唇角。
画家的画是最能坦诚表露情绪的媒介。
面对前日的床伴,黎雪韫似乎没她想得那么心如止水。
周可颂窥破他内心世界的一角,征服的渴望又剧烈三分——
他是有可能性的。
可能会爱、可能会着迷、可能会撕破外表的伪装,勃发欲与渴望。
周可颂幻想这种可能性降临在她身上。
黎雪韫回来时披上了一件黑色大衣。他看一眼腕表:“走吧,我送你回学校。”
周可颂:“工资——”
黎雪韫:“你留一个支付方式。”
“不要。”她嘟起嘴唇:“一百五,谁稀罕呀。黎教授,你请我吃顿饭吧。”
这话,让黎雪韫修长的指,思虑似的在左臂轻点了两下。
半晌:“也好。”
没有再拒绝她。周可颂悄悄松了口气,跟他往外走。
黎雪韫:“有特别偏爱的菜式吗?”
周可颂:“中餐就好。”
一辆低调的黑色奔驰停在路边,走近,戴白手套的司机替他们拉开后座的车门。
车里暖气很足。
周可颂摆了一下午姿势,真的疲倦了。见黎雪韫没有要讲话的意图,她的脑袋一歪,抵在窗边,晕晕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多久,她的肩膀被轻轻拍了下。
黎雪韫:“到了。”
周可颂揉了揉眼睛。
天已全黑,万家点灯。她迷迷糊糊地下车,跟在黎雪韫身后,走进了一扇红漆木门。里头,是四合院的格局,中间一方天井,月光轻薄。
晚风逡巡廊间,周可颂清醒了大半。
她环视:“这是餐厅?”
“算是吧,”黎雪韫绅士地缓下脚步,等她走到身边:“私房菜,口味还行。”
周可颂:“好特别的地方。”
黎雪韫:“哪里特别?”
周可颂:“没有人——侍应生什么的。”
他们走来一路,静悄悄。
若非黎雪韫不提前知会是来吃饭,周可颂觉得更像鬼宅探险。
黎雪韫笑:“私房菜,自然讲究一个‘私’。”
他替周可颂推开尽头的一扇门。
灯光从门里倾泻,细微的人声低语,脚步接踵,才徐徐传来。
柜台里旗袍盘扣的女人,正支着扇尖打瞌睡。开门声将她唤醒,瞧清来者,她急急拂着裙起身:“黎先生……”
“不着急,”他温和地笑:“今日只来吃饭。”
女人嗔怪:“哪回不来吃饭?”
引路间,她的目光在周可颂的脸上掠过,略微惊诧。
周可颂坦荡地回望。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打个交锋,被黎雪韫抬起来的手挡回去。
他笑:“你看她做什么?”
这话是对女人讲的。
她反倒停下脚步,捂住丰腴的胸口。红唇一张:“黎先生以前来,从不领人的。今天倒好,突袭我这小店,一领还领了位漂亮姑娘,可是伤透了我这颗心。”
黎雪韫四两拨千斤:“那记得今日菜里下盐不要手抖了。”
女人咯咯地笑:“齁死你!”
周可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