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似的一天结束。
周可颂在后座椅背上翻一个身,睡眼惺忪地醒来。向外望,已经抵达校门口。黎雪韫正倚在车边,指间的烟吹出青蓝色雾,萦绕涣漫,将他的大衣与夜色融作一体,虚实难分。
周可颂敲了敲窗户。
雾气拨散,黎雪韫咬了烟,腾出手替她开门。
周可颂没有立即下车。
她坐在车边,偏首,看他右手捻着烟,脸颊微微凹陷,火星跟着吐息明灭,向上燃过白色的烟纸。他若有所觉地垂下眼,半眯,又随着吐出的雾气放松一些。
她问:“到很久了吗?”
他说:“还好。”
“怎么不叫醒我?”她的视线停在长烟的尾端,那里有一道被他咬过的凹痕。周可颂无端想到自己的嘴唇,前几日,也有过这样湿漉漉的痕迹。
黎雪韫把烟掷开,踩熄。
他转过头,此时的眼神分明无意,却让周可颂仿佛被烫了一下。
她仓促地把目光移开。
他笑:“走了。”
“等……”周可颂的眼睫迅速翕动几下。最终,她只是嘟着嘴下车,高跟踩在柏油路面,闷闷的细响:“算了,再见。”
黎雪韫没问她想讲什么。
淡淡应下的那一声,随着黑色的奔驰启动,被迅疾的冷风汇入公路嘈杂的车流中。
周可颂握了握手心。
她在宿舍关门前跑了回去,边等电梯,边打开静音的手机。
亮起的屏幕上跳出一条两小时前的消息。
徐蔚兰:做了保护措施吗?
Croissant:嗯。
对面这次几乎是立刻回复。
徐蔚兰:注意安全。
周可颂心里那团起火的烦躁终于淡下去。
她看了看迟迟不动的电梯,慢吞吞地去爬楼梯,走走停停,回到四楼。
舍友都在。
陶静思正敷面膜。
见她回来,立即热情地站起身,用译制腔迎接:“哦,我亲爱的可可,今天还顺利吗?”
“顺利,”周可颂挤到她的位置上:“累死了才一百五,以后不帮你了。”
陶静思给她捶肩:“辛苦了辛苦了。”
楼小稚在阳台跟男朋友煲电话粥,另一位舍友闵安妮在背单词,周可颂跟陶静思小声闹了一会儿,便去洗漱。湿湿的橡胶拖鞋在地上留下两道水痕,周可颂爬上架子床,垂下布帘。
以往,她格外享受独自一人在漆黑又狭小的空间带来的安全感。但是今天——
她想和黎雪韫分享。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呢。
周可颂在被窝里翻来覆去,后知后觉地发现,在一起半天,她竟然忘了要他的联系方式。
周可颂懊恼地把这一条记在备忘录上。
她把手机放回枕头下,在香甜的梦乡里弥补遗憾。
-
平淡的几日度过。周可颂生活唯一有变化的,可能是冬天突如其来的雨夹雪,她坐在教室里,忧心忡忡地计算从教学楼跑回宿舍要几分钟。除此以外——
“你带伞了吗?”
周可颂放在桌上的笔记本被碰了一下,让人胸闷气短的话跟了过来。
江巡已经缠了她好几天。
不知道抽什么风,自从上次在食堂看了他一眼,他就笃定自己还有希望似的,回回在公共大课上等她。
干什么呀?
周可颂烦躁地摇一下头。
江巡:“我带了。”
周可颂不理他。
江巡:“要不要我送你?”
周可颂:“我和朋友一起走。”
江巡便不讲话了。
一堂油画赏析课结束,周可颂要换教室去上技法赏析。她一动身,江巡也跟了上来。
周可颂忍无可忍:“你干什么?”
江巡:“上课啊。”
周可颂:“你又不是艺术系的。”
江巡:“我好学。”
周可颂:“刚才课上讲了什么?”
江巡脸色一僵。
周可颂:“你别跟着我了。”
他追两步:“可可,我……”
“江巡!!”
他话没有讲完,被走廊后边一道刺耳的尖叫怒气冲冲地截断。
周可颂下意识侧身看去。
“小卉?”江巡的脚步也停下来,脸色难看:“你不是下周才回……”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乔卉似乎刚到学校,手里提着咖啡,身边还停着粉色的行李箱,身上同色的皮草让她看起来像一只挥舞翅膀的火烈鸟。
“下周!”她拔高声音:“我下周回来干什么,抓奸吗?”
围观的同学变多。
江巡沉脸:“你别说话这么难听。”
乔卉冷笑:“你现在有羞耻心了,背着我跟她勾勾搭搭的时候怎么不想想?”
江巡:“乔卉!”
乔卉:“你还敢凶我?”
“我特意飞八小时回来提前给你惊喜,还给你买了你最想喝的咖啡,”她的声音尖锐得能冲破房顶,眼睛里涌出的泪水把黑色的眼线冲花,她用力地搡他:“你就这样对我!这样对我!”
一阵刺眼的白光掠过。
不知哪位同学看戏忘关闪光灯,江巡也红了眼,大吼一句:“拍什么拍?”,随后他一把攥住乔卉的手,脖上青筋暴起:“你在这里发什么疯?我们什么都没干,你现在非要闹的三个人都没面子吗?”
有面子的周可颂已经事不关己地转身下楼梯了。
“什么都没干?你像条狗一样天天凑到她面前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乔卉挣开他的手,用力地拽出里面两杯咖啡,朝他劈头盖脸地泼过去,“分手!!”
江巡闪身一避。
下一刻,周可颂感觉身后一阵滚烫的液体砸到了自己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