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皆静。
不单是江巡,前座的同学也循着动静转头。
周可颂正塞着耳机。
她的手指悬在屏幕上,刚刚选定的一首歌还没按下播放键,于是,黎雪韫的那一句话,也一字一顿,递次压上她的耳蜗。
她抿了抿嘴唇。
椅后,被拂开的江巡终于回神。
他不确定:“……啊?”
“上周她错过了一节课,请我补习。”黎雪韫的手压在椅背上,平和地笑:“有一块内容我忘记讲了,刚才想起来,应该立刻补上。”
他们身份有差,黎雪韫讲话更是滴水不漏,江巡顶撞不得。
可他心里无由地不痛快。
“这样,”他盯着眼前绅士风度的男人,“那我也可以旁听吗?”
黎雪韫的唇角保持礼貌的弧度。
他说:“当然。”
江巡:“那我——”
他刚向前走了一步,要往周可颂身边的座位去,黎雪韫的手臂微躬,又把他不着痕迹地挡了回去。
“你不是艺术系的学生吧。”
黎雪韫今日鼻梁架了一副银框眼镜,由光一折,冷情非常。
“内容比较小众,其他人听来可能有些枯燥,我不建议没有基础的人,从这一部分入门。”
他话里回绝意味明显。江巡挑着眉,不依不饶:“没有关系,我想听。”
黎雪韫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碾过蓝色椅套上的浮毛。
“欢迎。”他抬眼笑,“可惜,我记得你是社会实践助教,应该先去帮刘教授做完事。”
江巡喉头一僵,面庞微微抽动。他讲不出其他的理由,只能敷衍地应了一声,青着脸,拎着签到簿离开了。
胡静思回来,碰巧目睹这一幕,立即识相地提包。
“噢,可可。”她飞吻,“好好学习。”
周可颂没来得及挽留,她便已经跟花蝴蝶似地飞去了楼小稚那一排,开始比手画脚地重现方才解气的场景。
没义气。
周可颂嘟了一下嘴。
她正瞪着胡静思的后脑勺,左手肘被碰了一下。
眼睛比大脑先一步看过去。
黎雪韫身量高大,坐在不算宽敞的座位里,手脚一抻,顷刻,把她围堵在窗边。
觉察到她的目光。
他停下解开大衣系扣的动作,微微一笑:“怎么了?”
周可颂立即把目光撇开了。
她的手指烦躁地在屏幕上滑动几下,再没有心思听歌,如坐针毡。
她索性站起身,收拾东西要换位置。
黎雪韫的长腿始终挡着。
他平日细致入微,到这时却装不明白她的态度。
周可颂更加不耐。心中难捱的情绪闷压着,简直要震破胸骨。
她冷声:“让开。”
黎雪韫温和地笑,“不听我补习吗?”
周可颂:“骗子。”
黎雪韫:“哪里骗你了?”
周可颂不愿意再跟他浪费口舌,强硬地挤开他的腿,试图离开——
大巴起步。
车身摇晃,她身体一斜。
黎雪韫不知是否有意,命门敞开。接住她,像最自如不过的拥抱。
熟悉的冷松香包围。
周可颂只愣了一霎,即刻反应过来,用力地推开他。车辆行驶得并不平稳,她担忧动静会招来前排同学的注意,便还是暂时挪回了原先的位置上。
她有点恼火:“你干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他无害地挑起眼尾,“可以开始了吗?”
无可挑剔的态度。
偏偏是这幅态度,让周可颂更加心烦。她别过身:“别烦我。”
黎雪韫:“阿姨嘱咐过我,要照看你。”
“你别提妈妈!”周可颂顿时气得脸红。她压着声音,忍不住爆发:“你这个恶心的撒谎精,还装模作样什么?”
黎雪韫神色未变:“我说什么谎了?”
周可颂:“你自己心里清楚。”
黎雪韫:“我不清楚。”
周可颂再忍耐不了他的虚伪。
她深吸一口气:“你有女朋友,为什么从来不提?”
黎雪韫散漫地撩一下眉峰。
他漫不经心地解开最后一枚纽扣,把大衣搭在椅背。细微的风,掀起他清淡的音色。
“是吗?”
他侧首。眼睛眯起,里瞳的光变得狭长而幽深:“从哪里知道的?”
周可颂以为他是被说中了。心虚。身体不由更坐直一点:“妈妈亲眼看见的!”
他问:“哪里?”
“……”周可颂在脑内仔细搜索,发现并没有这一条信息,不由卡顿。
她气势弱了,嘟囔:“我怎么知道?”
“打电话问问吧。”黎雪韫的长指搭在老旧的扶手上,轻轻地摩挲,皮革裂开的那一隙。他内里情绪莫辨,表面仍然保持斯文得体的笑,温声:“至少要证据确凿,才能让我死得明白。”
周可颂见他装得坦坦荡荡、光风霁月的模样,半分羞愧都没有。
她火冒三丈。
她立即拿出手机,一面拨通徐蔚兰的电话,一面凶巴巴地瞪他。
黎雪韫的唇角动了动。
电话接通。
周可颂想好说辞:“妈妈,上次说给黎教授……买礼物。你还记得他的女朋友长什么样吗?我想了想,应该按她的风格挑。”
她的话别扭一下,把送礼美化成买礼物。
徐蔚兰:“不知道。”
周可颂特意把这一段开了免提,递到黎雪韫耳边。冷不丁,跳出来一个预料以外的答案,让她呆了一瞬。
她急急追问:“什么叫不知道?”
徐蔚兰:“我没见到。”
黎雪韫的目光压来。
沉沉甸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