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南岭粗糙的生活,我是不介意的。
四惟酒庄地处郊外,又陷在低洼处,那儿简直成了冰雪天地。马车行得很慢,风呼呼地吹,而我们冻坏了。王四等在门口,在雪地里帮忙牵马,等把马头按住了,才把木台阶支好。他的半张脸都藏在雪帽里,忙乱中我一时忘了他的模样。
我们走入大屋,带着满脸的寒气。酒庄比起上回改变了很多,装饰得如新年一般,大红大绿的明艳缎带缠着柱梁,蜡烛跟不费钱似的,每台桌上都明晃晃地燃烧。而主家怕客人冷,沿着四面墙设置一排火盆,烤得屋内又干又热。
“热死了。”郭池忙着脱大氅,环顾四周,“这地方真邪门。”
屋内来了很多人,王家兄弟也在,牵着他们得意的小娘子喝酒。我搜索着人群,很快找到屈巾花。
倒不是我事先认得他,只是在他人群中被人簇拥着,轻浮的笑声随着摇摆的烛光颤动,很难不引人注目。
萍萍摇着我的衣袖,她说那个花公子真气派啊。的确如此,我凝目瞧着,作为本该十分低调,引领十万大军的西北侯,他的孙子够气派的。他的抹额中心坠着一枚明珠,在斜照入屋的幽光和温热的酒气中,散着诡异的光。
王四不着痕迹起驱散了人群,把他引到我的面前。猜想我进屋那刻,他就看见我了,他用拇指垫垫鼻尖,朝我作揖。
“殿下,刚入城就该拜见你的。真是失礼了。”
我们走到墙壁凹嵌的阴影处,他又絮叨了很多关于失礼的话。
郭池在我身后,肯定不屑地白眼。
屈巾花领教过郭池的手段,这下真情实感地回复:“恕我直言,这位郭将军也不懂待客之道。关了我几天,也不给换洗衣裳。换作在大营,这样的人可做不到这个位置。”
我倒是很想知道西北大营是什么做派,可惜没有机会。
“虎督领在哪里?他没催你回去吧?”我问。
那时,他脸上掠过的表情,仿佛在说,那人怎么管得了我。
我琢磨了片刻,又说:“听闻大营都靠虎督领协调上下,十年来历尽心血,幸苦他了。”
屈巾花收起先前的轻浮调笑,这明显不是他爱听的话,不过我只是个外人,他依然用拇指上扳指垫垫鼻子,不愿吐露任何不满。
我还是夸赞乔三虎的业绩。
“陛下每季召他入京述职,看来是委以重任。老将军后继有人了。”
“哼…”老将军的嫡孙皱起他漂亮的眉角,被击中了要害,“什么后继有人,就是狐假虎威的货色。拍马屁的狗。”
他说完后觉得不妥,气嘟嘟地鼓着腮。
“这么说可不妥,虎督领是个勤奋实干的人,京都的各位老臣都如此评价。”
我回过头,发觉王四一直没离开,悄无声息地蹲守在阴影中,他听见了屈巾花的妄言,用和缓的声音纠正,仿佛是说给我听的。
屈巾花没有在意他,也不在意我们。今天他根本不是为了见我,才安排这场盛宴的。
这时大厅正中,王琮与杏娘正唱着郎情妾意的小曲,一来一回,如两只鹧鸪般蜜里调油,引得众人哄笑连连。而面前的白脸小相公,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加入他们了。
我拦住他要迈开的步子。
“屈公子,既然你只是来游玩的,请尽快离开邺城吧。时局艰难,这里容不下你的恣意妄为。”
他看了我一眼,一点不在乎我说的任何一个字。
我提醒他:“你的姐姐已经找过我了,拜托我们送你安全离开。”
“姐姐?”他迟疑一下,随后说,“是青川吗?你不用管她,她老觉得自己是当家人。”
屈巾花有点意外,青川居然会找到我;而我也很意外,那晚青川夜访,她的表弟居然不知道。
这时他才正视我,原来我与他们西北大营之间,还有共同认识的人。那樘陌生的封闭大门,我终于摸到了锁扣的缝隙。
“殿下,老实说吧,”他吊着嗓子,对我说,“爷姥一直说,带兵的不管朝政,这样才能保一方周全。我们只看兵符,不看脸。爷姥这么说,老乔也是这么做的。陛下不为难我们,您也不要吧。”
随后,他轻慢一笑:“其实邺城挺好的,我都流连忘返了。殿下也不用急着回去。”
他投身到莺莺燕燕,轻歌曼舞的乐曲中去了。真是个俊俏的白面相公,唱戏的嗓音也好听极了,他要唱情怯怯或者意绵绵,旁人一定要顺合他的音调,不然就是别人的错。他在喧闹和撒泼中,换了一批又一批歌姬。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我望着窗外的茫茫大雪,原本是冰天雪地,屈巾花能硬拗成万里艳阳天。
“别气,公子。”王玫来到我身后,“就是这样的人,想着一出是一出。他的心思都在女人上,你这样一本正经的,扫他的兴致。”
所以这些人,都是来凑兴的。
“公子,别气了。”王玫安慰我,“去喝点酒,带上郭将军。你们俩别黑着脸。还是郭小妹可爱,粉嫩嫩的。”
他想拧萍萍的下巴,被郭池伸手打掉了。
王玫不介意,继续说:“公子,你见过小花少爷的娘子吗?哦哟…那个得瑟劲哟…”
他指着正厅,那群轻纱罗裙的娇粉客:“所以我们把最拿得出手的都带来了,一会儿比拼比拼。”
萍萍抬头问:“比拼什么?”
王玫笑道:“比拼谁最香。一会小妹妹去闻闻,就由你做见证。”
郭池把王玫赶走了,既然此行毫无建树,他提议立刻离开。
这时远处哐镗一记,原来是小花少爷砸了水晶杯,同周遭的人嚷嚷:“不行不行,俗物。”他发起脾气来,连一地的碎片也不让扫走。那些晶莹的玻璃碎片流得到处都是,烛光下影影绰绰的。
我背手就走,身后传来声音,我认得出,那是酒庄主人王四的声音。
“小花少爷,别闹脾气了。娘子收拾好了,一会亲自唱一首。”
我走到门口,迎面走来一个女子,她走得稳稳的,我想提醒她满地的玻璃渣。可她稳稳走过我身旁,走过那片碎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