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薄雨过后,花露重重,星槎照天,暗香浮动,下过雨的栖锦阁湿湿润润,小院子内温暖如春。
沈姝玉在床榻上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
想到今日姜策的反应,还有前世他孤身策马杀进军营的身姿,沈姝玉心神烦乱。
索性起身,随手拿了一件雪白貂裘大衣裹在身上,走到雕花窗前,望向窗外的栖锦阁。
月光散漫,隐隐能看见栖锦阁内影影绰绰,各种在外千金难求的花卉珍树卓越风姿。
姜策为人阴狠,手段狠辣,上辈子为了惩罚她出逃,曾有一次让她亲眼目睹助她逃跑之人的下场。
在昏暗的地牢里,挂着那个年轻的小侍卫,浑身鞭伤,面目全非,姜策却丝毫不在意,拿起一瓶白酒就对着那深不可测的伤口猛然浇灌下去,任由尖利的惨叫声传遍整个地牢。
她吓得神魂具裂,而姜策却非要将她的头掰过去看,看那个小侍卫的下场。
他是天生的魔鬼,是地狱爬出来的恶魔,根本就不把人命放在眼里。
由记得,在她吓得瑟瑟发抖时,姜策又将她拉到怀里,又像是道歉一般低哄:“姝姝,永远别想离开我,永远别想。”
可是他为什么会对自己的执念这么深呢?
沈姝玉闭眼,摇摇脑袋。
脑袋却是钝钝地疼。
她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
她的记忆只从来到栖锦阁开始,而对于之前的十几年人生,她没有丝毫的印象。
除了自己的名字,一无所知。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从何来,今后要到哪去。
脑袋中却一直有一个画面,漫天桃花雪下,一个粉装襦裙的小女孩,拉着一个拘谨的小男孩纵情奔跑,笑的开怀。
如果那个小女孩是她自己,那个男孩是谁?
找到他,就能知道自己是谁了么?
沈姝玉现在才惊觉自己上辈子是多么愚蠢而不自知,作了一辈子妖,连自己到底是谁都不清楚,还妄想着在这浑水中干净脱身。
现在看来,自己不过就是一只井底蛙罢了,从小缝子窥探狭隘的外世,就想着自我独大。
沈姝玉苦笑着感叹自己不自量力。
上辈子她深居王府后院,对于接下来三年内所发生的事件,她了解得不是非常真切。
但每一桩每一件,都足以改变今后整个大梁国今后的走向。
很多事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况且那些家国大义,又关她一个深闺之女什么事呢。
她想要的,就只有弄清楚自己的身世,活的自由这么简单而已。
至于大梁国今后如何,与她何干。
她抬头往外看去,月落梧桐。
这天,还能持续多久?
沈姝玉叹一口气,尝试着回想自己的前十几年。
但越往深处想,脑袋便越疼,就像是一张白纸,被人用力搓揉碾碎一般,疼入骨髓。
她粗喘着气,踉跄两下,扶住窗沿,才稳住身形。
也罢,关关难过关关过。
总有一天,一切都会水落石出,也不急于这一时。
……
裹了裹身上的貂裘,趁着夜霜凝重,春分和小满都已经守在门外睡得酣畅,沈姝玉轻车熟路溜出了房门。
多次的逃跑和踩点经历,沈姝玉早已明了暗卫所藏的地方,而近日春雨繁复,暗卫们此刻应该都不会在室外藏匿。
再加上这栖锦阁占地面积极大,五步一回廊,十步一楼阁,大大小小的道路数不胜数,为了安全起见,沈姝玉还是绕了一条远路,从熟悉的梨花树后边找到了梯子,在围墙低矮处搭起,爬出了栖锦阁。
月色清霜照在地砖上,枝木摇晃影子如水中藻动。
月色如银,透过层层白雾斜斜地照射下来,如絮一般的光华撒落大地,给万物都镀上一层柔光。
出了栖锦阁之后,摄政王府的装修只能说是淡雅到了极致,让人根本不愿相信,这样一个简单的府邸里,竟然藏着栖锦阁那样一个如同天上宫阙一般的存在。
这怕不是将栖锦阁当做了王府的库房?
沈姝玉都要怀疑是不是整个摄政王府的珍宝都送到了栖锦阁。
沈姝玉裹紧了身上的貂裘,开始在王府中闲逛起来。
姜策有时候也会同意沈姝玉出栖锦阁转转,但也仅限于在王府内晃悠。
出府?想都不要想。
沈姝玉身量小,雪白柔华的貂裘裹在身上,长度刚好能到她的脚踝处,月光下,就像一颗毛茸茸的小圆球,不紧不慢地漫游在王府之中。
沈姝玉动作极轻,再加上她本没有恶意,王府中埋藏在暗处的侍卫盯了她一路,只当她是半夜睡不着跑出来散步的小婢子,也就随她去了。
*
不知不觉间,月亮也半藏于闲云后,整片大地也暗沉了不少。
抬眼一看,不知什么时候,闲逛到了姜策的院子。
沈姝玉往里头瞥了一眼,偌大的院子内只有一方小凉亭和一片假山流水,其余什么也没有,真真是简朴到了极致。
半明的月光下,隐隐能看见凉亭上还残留这半卷棋局。
她踌躇片刻,刚想抬脚进去,就感受到一阵阵强烈的杀意从暗处射来,沈姝玉脚步一顿。
正巧此时守在姜策院门的侍卫也惊醒了,迷迷糊糊看了眼来者,这一眼却差点把他吓的魂飞魄散,困意全无。
侍卫立即笑着迎了上去,丝毫不敢怠慢:“不知小姐大驾,有失远迎…”
听到侍卫的话,暗处的目光也沉下去不少。
沈姝玉淡淡,看向侍卫:“姜策睡了么?”
侍卫紧张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这世间,敢直呼王爷名讳的,也只有这位祖宗了。
但他随即犹豫起来,顿感事情不对。
这祖宗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今日一整天也没听到栖锦阁那边传来什么动静,半夜还独自一人来找王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