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十一点前到了茶楼,到这儿,是来求人的,为北城那事。
宋今遇到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一年前,她在一部古风话剧中亮嗓,唱了粤剧《帝女花》中的片段,视频被发到网上,转发过万,上了热搜。热评都是“一分钟,我要这个女人的全部信息!”“姐姐给个姬会”。
很快就有营销号跟进发出宋今的履历:粤剧女旦,师从名家,21岁签约天唐娱乐,一直在低热度网剧里打转,演技精湛纯粹。加之外形靓丽,娱乐圈很久没出过这么纯正的香江美人,于是宋今迎来第一次高强度曝光。
逐渐有好的剧本约试镜,宋今以为未来一片坦途,兴奋地和于岚抱在一起庆祝。
跟着角色来的还有天唐娱乐总裁唐严的关注。
宋今与唐严之间并不复杂,不过是被后者看上,她不愿顺从,招致掌权者的暴怒。接着便是资源被阻断,经纪人被调走,事业跌回起点。
明眼人都看得出宋今是个有潜质的好苗子,天唐娱乐怎么不捧?投资一个活生生的人,是最一本万利的好事。
宋今质问过、反抗过、求助过,最初像只不知道丧气为何物的雄鸡,即使是去要个说法,也昂着一颗漂亮的头颅。
大不了就解约,自己漂亮、有能力、又肯学肯熬,不会不出头的。一年前,她这么想着。
很快就被现实教会了“无力”二字如何写。
天唐娱乐虽是一家普通的娱乐公司,总裁唐严却是北城唐家的小儿子,唐家是干嘛的,宋今不知道,那不是她能接触到的信息,公司里的同事提起唐严背景时,都化作两个字:资本。
原来资本是这样的,可以让一个男人在现代社会里关起门来做土皇帝。唐严有一个癖好,喜欢看美人使出手段讨好他。于是天唐娱乐很快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想拿好资源,先得讨好老板。
宋今看不上这样老板,为何有人会以作践他人品格为乐?
唐严喜欢慢慢折磨别人,把人心气都磨没了,还想吃这碗饭,自然要回来找他,他倒不急。
长期没有工作,宋今当然急,她北上的目的就是挣钱,现在这境地,不如解约。
于是立马联系了经纪人,说要解约。
来谈的人是唐严,把合同递过来,声音很柔,像是声带在油缸里浸过,“三百五十万,解约费,你看好了。”
350万,说多不多,但她拿不出来。北上拍戏两年多,虽然一直在网剧里打转,偶尔演个女一、女二,赚到的钱,在圈里算底层,却也有小几百万。怪不得人人都挤破头要进娱乐圈,这钱是真好赚。
因为母亲的高额治疗费,她手头剩下的钱不多,只能维持正常生活及保证母亲的药不断。
宋今脸色很难看,唐严却笑得开怀说:“生气都这么漂亮啊,我这人很有耐心的,等你改变主意。”
一年过去了,没人等到宋今改变主意。
没工作,她就耗着,时时到剧院里泡着,交了不少新朋友。不少人赞她漂亮,像大青衣,嗓音条件尤佳,要拉她演话剧,她确实也动了心,但很快被公司警告——未经公司同意私自进行商业演出活动,公司有权提告。
这下人是彻底闲着了。
这就是宋今北上的三年,粤剧名旦到查无此人。
将这三年简单地叙述一遍,虽省去一些难堪的细节,但她知道对面也能脑补个八九不离十。
对面坐着的人叫秦昀,也曾拜在胡老门下,学了两年戏曲,后来转行,比她早二十年就去北城漂着了,漂出的名堂不小,现在是著名作曲人兼编剧。也是宋今能想到的唯一一个或许能帮到她的人。
秦昀用茶盖来回轻轻刮着茶杯,低头吹气,不看她,喝下一口茶,放在桌上,才说:“师妹,别看大家嘴上叫我‘秦老师’,尊敬得很,我也就是个打工人,高级打工人都算不上。”
这话一出,宋今也明白了。在脸上堆一个微笑,歉意很足地说:“秦先生,是我为难你。”
秦昀忽然拍了下大腿,想起什么似的,压低了音量,神神秘秘道:“胡老的女儿,胡蔓你知道吧?”
宋今不解,“知道,港姐亚军,靓绝香江,但出道不久就息影了。”
“她就是嫁了个北京富商才息影的,”秦昀挑挑眉,往前凑近一点,继续说:“其实说富商算是侮辱了,胡小姐的婆家,是这层的人。”
说着还比了个手势,摊开手掌举过头顶。
“唐家连给人提鞋都不配,胡小姐的儿子,噢,也是胡老外孙,在北城能量很大,我有他助理电话,你可以试试,就说你是胡老关门弟子……”
“谢谢秦先生,但还是不用了。”
宋今打断他的话,将话题引到其他地方,东西南北都瞎扯了一些,趁秦昀不注意时结了账,找个借口便起身告别。秦昀送她出茶楼,欲言又止了几次,最终也没开口,只多叮嘱她注意身体、注意安全。
从茶楼到她住的酒店不远,雨已停了,宋今决定步行回住处。港城的街道窄窄一条,两边高楼密密麻麻,与北城宽阔的十二车道完全不同。
雨才停,街上行人稀少,丁丁车驶过去,叮当叮当,载着她的魂远去,躯壳机械地拖着脚步回到酒店,房间在五十三层,可以看山景,堪堪十平米,一晚上也要千多元。
既是失了魂,人便有些恍惚,一碰到床便栽进去大睡,睡了三个多小时,醒来已经是下午三点,这时魂回来了。
走到玻璃窗边,隔着纱网朝外望,宋今定定看了一会儿千元山景,才简单收拾自己一番,坐五站地铁,再步行一百米,到琼海会馆去。
算来已有两年没回过港城,班主知道她要回来,连call几次邀她今晚到会馆小聚,热情得令人招架不住。
到会馆时,正在演《帝女花》,唱声被风吹过来,格外好听,宋今便从熟悉到小路绕进去,走进场馆来,靠在门边坐着。
场下人影零落,票友一如既往不多。
宋今听完一曲,忽然觉得心头有些酸,站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直到收到领班的信息,问她到了没,这才往后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