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之后不过半月,晏宁转移辰阳山,为流民治病赐福,超度亡灵,又日夜兼程布下杀阵,灵力干涸,气血亏虚,如风中残烛,强弩之末。
她只能赌一赌那点微薄的师徒情谊,能不能让季长清放下戒备。
活了千年,这还是她第一次算计人。
季长清走得很慢,目光止不住的在晏宁面上逡巡,让她以为自己已经露了馅。
“神女又做了些什么?”
这问题让晏宁呼吸一滞,不自然地把手背到身后,垂眸看着地上的焦土。
开阳创立的杀阵极为强悍一击毙命,但晏宁灵力不足,效用恐大打折扣,她还得亲自上手给季长清致命一击。
但是她如今这副孱弱的身体,对上季长清没有半点胜算。
更何况,季长清会不会进入阵眼也得赌。
所以,晏宁还准备了一颗毒丹,服进去时通体舒畅,不知不觉灵力溃散,经脉尽碎,形同废人,一旦动用灵力,痛不欲生。
只是晏宁没有告诉其他人这颗毒丹的存在。
她觉得,季长清是她的徒弟,总该她来了结才是。
“神女脸色为何如此苍白?”
季长清的声音在晏宁耳边响起,她才发觉,他已经走到面前,伸手捉着她的手腕。
晏宁以为他已经发现了自己袖中的毒丹,强装镇定,因为心虚而没有反抗。
“神女依然对人毫不设防。”季长清叹了口气。
一股温和灵力从他指尖倾泻,自如地在她经脉里游走。
灵力交融是一种极为亲密的事情,但凡承受方心生抗拒,灵气内斗,稍有差池便会伤及灵府,重则经脉破碎沦为废人。
但凡他此刻有半点杀她的念头,只要让那股微弱的灵力化成刀刃,直冲她的灵台便是。
晏宁有些懊恼,潜意识里生出些排斥,推着季长清那股灵力离开。
季长清没有反抗,收回灵力,放开了晏宁,把手放在腰间佩剑之上,忧心忡忡望着她,煞费苦心地劝:“神女也没必要把天下放在自己一人肩上。
各大仙门自称天下第一宗,也该负起责任才是,怎么能躲在神女背后当乌龟,这样下去,焉能长久。”
晏宁蹙起眉头,反问回去:“谁教你的这些比喻?”
既轻贱了人,也轻贱了乌龟。
季长清哑然失笑,“神女,重点不在这儿。你也该对他们狠厉一些,我死之后,他们的剑锋或许就对着你了。”
晏宁怔愣一瞬,望着季长清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想求证一遍他刚刚说的话,又顾忌着不提。
季长清从容笑了笑,“我知道,你是来杀我的。”
晏宁袖子里的手悄然握紧,正打算否认。
季长清幽幽叹了口气,“神女你没有撒过谎,演技拙劣。你在城门前喊话时已经满是杀气,看向我的眼睛里,全都是警惕。”
他放轻了声音,“神女上次来罗浮洲找我之时,第一句话是带我回辰阳山,还会问我疼不疼。”
晏宁便知道,她失败了。
她确实只想着如何杀他,并不在乎他如何。
他死了也是魂飞魄散身躯消亡,也没有收敛尸骨的可能。
季长清垂下眼眸,把腰上佩剑双手呈到晏宁面前,“我允诺过神女,再次见面,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晏宁缓慢抬起手放在剑鞘上,将它拿了起来,抚摸着剑鞘上的古篆和云纹。
这是季长清的本命剑流云。
是晏宁亲自去寒云涧为他寻来的,注入神血,使其生灵,又取了昔日在凤凰台折的梧桐枝干为鞘。
开阳说,送给一个男子最好的礼物莫过于为他淬一把天下至利的宝剑。
季长清是她第一个赠送礼物的人。
这千年的光阴,晏宁从来都是被照顾的那个,习惯神祇们的陪伴和馈赠,无力地接受他们的死亡。
等她长大了,已经一个故人都没有了。
黎潇总是苦口婆心说她不爱惜身体,摆出一副兄长的架子,抗拒晏宁的接近和关心,总是甩下一句“先照顾好你自个儿吧。”
这三百年里,晏宁一腔心血,全都倾注在季长清的身上。
第一次做师尊,晏宁不知如何照拂小辈,学着以前开阳璇玑他们照顾自己的方式,对他倾囊相授,日日关切,也接受他偶尔的调皮顽劣。
季长清一直表现的很好,晏宁也满意这样的日子。
一切变得猝不及防。
晏宁心里陡然生出一丝彷徨和伤感。
晏宁拔剑出鞘,将它对准了季长清的丹田。
流云震个不停,发出一声声的悲鸣。
罗浮洲内外,所有人的佩剑都被这悲泣影响,发出低低的嗡鸣,天色也黯淡,厚重的云层挡住了最后一丝光。
季长清望着晏宁,快速说着遗言,“神女香炉里燃着的,名叫醉浮生,可滋补神魂蕴养经脉,倘若神女还留着,回去点燃它睡一觉,养养身体。
其他杂事交由其他仙门去做便是,他们好歹也受人间烟火,享着功名富贵,也该尽到责任。”
罗浮洲城墙上传来一声悲嚎,“玉清道君!”
季长清向晏宁求情:“神女,人都是我杀的。罗浮洲里的都是些无辜的可怜人,他们不能死,不该死的。”
“我知道,我看过他们的命。”晏宁向他保证,“他们不会受到任何牵连。”
“好,神女杀我吧,我没什么要交代的了。”季长清了然一笑,向前走了半步,法衣被刺破,变成一件再普通不过的衣裳。
季长清的胸膛袒露出来,艳红鲜血从剑尖淌下,划出一条蜿蜒的痕迹,刺得晏宁眼睛疼。
晏宁握住剑柄,没有用力,垂眸看着落到地上的血,“我还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杀人。
季长清望着晏宁,笑着回答:“神女来时应当都听见了,我残暴不仁,嗜血成性,是天生的魔头。”
他说这话时目光坦然,语气温和带笑,好像不是在贬损自己,而是在说一件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