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婆婆姓龚,具体叫什么大概就没有人知道了,也没人问过,大家伙儿都这么龚婆婆、龚婆婆的叫,早已没有人关心她真正叫什么了,她早年没了老头,孩子们都散去住在别处,院里就她自己住着,有个糊纸活儿的手艺,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
龚婆婆说她九十岁了。好像也是!她家的东西都很古老的样子,唯独有大摆钟是个很新奇的玩意儿,那个东西谁家都没有,可就连这新奇的玩意儿都透着古董味儿。
那陈旧的木色真像是从土里挖出来不久,钟盘都是陈旧的古铜色,表盘上的刻度都有些分辨不清了,好在每个整点它都会响,几时响几下。
龚婆婆家的家居还雕着自然的花纹,别人家的都是画上去的,但画上去的新鲜好看,雕的就不够新鲜时髦。
龚婆婆会做的东西可多了——扎纸人,她扎的纸人从大到小,扎小动物,扎楼宇。
她扎的楼宇人们都没见过,好多层,仔细了看楼宇里面还有门床,有帘子,有桌子椅子,好像走进去个人就能生活了。但人们说这些东西都不吉利,那都是会烧掉。
祝小金就见过四爷爷家里搁着半个桌面那么大的纸活儿。是个楼宇,数完足足有六层,祝小金好奇极了,每次都问:“四爷爷,这是哪里?”
四爷爷每次都很简单的回答:“爷爷也不知道。”
再仔细看每层楼都有可以走通的道路和梯子,简直就是个未知世界!
四爷爷是个没有耐心的人,接下来就总是不肯多说一个字。
听人说那是四奶奶去世时龚婆婆扎的,四爷爷怀念的人就住在里面也说不一定。
祝小金跟着龚婆婆进到院子里,婆婆说给她缝个尚学堂也能用的兜子。
龚婆婆家的院里光秃秃的,长着斑秃的青苔,因为走动而踩出路的印记。
祝小金直接就跑去看那个大摆钟,它就摆在正间屋子的靠边的地上。地面还都是烧过的土层加了秸秆的地面,没有地砖,走上松软一些,但就是有些不够平整。
看到秸秆祝小金都会有想扣出来的冲动。
她一屁股坐在大摆钟前,边扣一块地面的秸秆边听那个钟摆的声音,正好钟声响了三下。
之后一切都安静了,只有钟摆晃动的声响。
龚婆婆拿了些旧布料,和一个针线笼子盘脚坐在炕檐上,人老了却眼不花,拿起针,针眼对着光,泯一口线头捏住头往针眼里送去,动作一气呵成。
她看着坐在地上扣地的祝小金,倒不开口。
是孩子大概都最讨厌听见母亲唠叨,什么你别坐在那地上,地上凉;不要扣那玩意儿,脏……不要这不要那的,那真的是世间梵音,听得脑仁儿疼,还不能拒绝。
回答的话也念成了梵音,嗯,好,知道了!
然后等孩子有了孩子也对着他们念同样的梵音,一样的韵律。等念走了孩子们,没人念,念不出的时候才认为没道理,道理都是梵音,念出来的!但是没人爱听。
大摆钟的声音也像梵音,哗——哒,哗——哒……听得人直犯困。
祝小金坐在地上扣秸秆打瞌睡,龚婆婆看见了,喊了句:“娃儿!你来这边,到炕上来睡,婆婆这年纪可抱不动你哦!”
那孩子别看打瞌睡,还听着了,就听她“嗯”的一生声,自己爬起来,朝炕上爬,龚婆婆扶了她一把,就上来睡下了。
龚婆婆一边做着手里的针线,一边留神看着睡在炕上的娃。
逐渐发现她睡得不是很安稳,还一脸委屈苦恼的表情小表情,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子。
这孩子怕是做梦了,龚婆婆大声唤着:“小金,小金……”
……
祝小金爬上龚婆婆家的炕上下睡着。却睡得不是很安稳。迷迷糊糊不知怎么就站到了三哥家的院子里。
阳光很暖,树荫晃动,她想转身回自己家。
有只乌鸦“哇”的叫了一声飞过来,扑腾着翅膀停在了屋脊上,仿佛是昂着头的姿势看她。
祝小金就站在底下与它对视。
乌鸦的眼睛乌黑发亮,反射出太阳的光芒。能让人心生畏惧。
这时候,她看见有个人架梯子爬上了屋顶。再仔细看,看清了那是她讨厌的三哥祝存远。
他上屋顶干什么呢?眼看着他兴冲冲爬了上去,还转过脸来看地下的她一眼,冲着她笑。
这是个平淡而无害的笑,却吓了站在下面的祝小金一跳。
可是三哥紧接着收回笑容一气爬上了房顶。他和那只乌鸦对视。
这时候乌鸦尖锐悲鸣的叫声响起,清亮,像山顶的洪钟。
一声名叫结束后,那只乌鸦就煽动翅膀飞起来,变成一群乌鸦,煽动翅膀的声音震耳欲聋。
紧接着一声人的惊呼,跟着东西掉在地面的声音,声响不大,而且短暂,但在这寂静的午后只是有些惊悚。
屋顶没了她三哥。
虽然讨厌三哥,但他躺在地面的样子又万分可怜。
地面……躺着血淋淋的三哥,双目紧闭,半张着嘴,红色的鲜血流出……
……
“小金,小金……”又是人的呼唤。
这回是龚婆婆,她唤醒了沉睡中做噩梦的祝小金。
祝小金努力坐起身,分不清刚才看见的是梦还是真实。
龚婆婆慈眉善目盯着她,问:“是不是做了噩梦?”
祝小金还沉浸在刚才看到的景象,惊恐着翻下了炕就跑没影了,留下龚婆婆独自诧异。
从龚婆婆家跑回去到自家门口,路程虽不远,却跑得慌慌张张,还没见到人便喊:娘,娘亲……”,
“南面我三哥,掉下来了,死了……”
……
没了身体的祝小金,此刻坐在大门外的一截粗树干上发愣。
想到龚婆婆的时候,情绪就有所好转。那个大摆钟,她想去看看。
她轻盈地起身,绕过一切想去龚婆婆家。
天晚了,路上的行人多了起来,比白天的时候要热闹一些。推着车的人,